那是她兄长沈琢,他惊讶得连酒樽都握不住,刷地一下站起。旁边有侍卫及时地将沈将军压下去,示意沈将军不要轻举妄动。
张行简垂着眼,亲自倒一杯酒,雪花落在他睫毛上,也落在杯中清冽的酒液中。
益州军这次惨胜,将士上下都很辛劳。于情于理,这杯酒该敬沈青梧。
沈青梧一步步向上走的时候,听着百官的声音,听他们说“怎会是女子”时,她不怎么爱动的脑子,稍微回想了一些往事——
博容自然是支持她当女将的,但是博容也告诉她,世间很难接受女子入朝,他们需要徐徐图之。
然而没过多久,沈青梧就被封将军了。
那时博容意外十分,与她开玩笑:“莫非我们阿无出身显贵,在朝中有人保你?”
沈青梧当日没有多想,但是今日看百官们的迷茫,再看张行简的舒静安然,她心里明白是谁在保她顺利当将军了。
她脚步停在了张行简面前。
百官之中,沈家人已经认出了这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正是他们家那位二娘。沈家人坐立不安,身上冷汗淋淋,以他们对沈青梧的了解,沈青梧会搞砸一切。
她为何回东京?她是来报复他们的?
因为他们不让她嫁张行简?可是……她不是发过誓了吗?
在张家和沈家即将举办婚礼时,沈青梧回到东京,到底是何心思?
众人心思各异,一片寂静中,张行简眼皮上抬,望向面前的女将军。他代表朝廷,将手中这杯热酒递出:
“将军辛苦,请饮此酒。”
灯火辉煌而寂寥。
他稀疏平常地做着该尽的礼数,但是沈青梧目光平平地看他片刻,擦肩而过。
一片诡异的宁静后,张行简听到沈青梧问旁边瑟瑟发抖的内宦:“我坐哪里?”
内宦鼓起勇气:“您还没喝那杯酒呢。”
沈青梧回答:“我听说,一般都是宰相给我这种远道而来的边将递酒的。张月鹿是宰相吗?”
这问题,让百官面面相觑。
背对着他们的张行简垂下眼,轻轻笑了一声,放下了酒樽,温和道:“孔相病了。既然吴将军如此讲礼数,那便等孔相吧。”
他回头看她。
她撩目。
四目相对,四肢百骸间窜上火苗,瞳眸却一黑若崖下深潭,一淡如死水凝冰。
一言不发,沈青梧落座。
杨肃等人心里啧啧称奇,十分敬佩自家将军。他们肃然低头,跟随沈青梧落座。不清楚东京官场内情的他们,含糊地跟着沈青梧,齐齐不向张行简行礼。
殊不知如今朝上,张行简地位近次于孔相罢了。
百官中静得针落可听。
沈家人吓得抖如筛子。
纵是张行简一贯表现得脾气甚好风度极佳,然而沈青梧这么瞧不上他,会不会给沈家惹出大祸?
张行简笑了笑,并不多看她一眼。虽然他此时想到了那年深巷中刺他一刀的沈青梧,脸色有多苍白,眼睛就有多乌黑。
她依然是“与众不同”的沈青梧,却与他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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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如常进行。
年少的皇帝被请来入席,只坐了一会儿,就无聊地喊着要姐姐,胡闹着离开了。百官一言难尽,只好干笑。
幸好接下来没有发生奇怪的事。
夜深宴住,过了子夜,百官打着哈欠,各自回家。
宫灯在雪地蜿蜒如河,张行简披着氅衣,缓缓行在雪中。不远不近,在他前方不到两丈的距离,是沈青梧等人。
沈琢等沈家人追上沈青梧:“青梧,你站住!这是怎么回事……唔。”
他们气急败坏的拉扯,被杨肃等人用刀挡住了。
沈琢怔住,抬起眼,看到那几个面生的武将后,沈青梧平平静静。
沈父尴尬十分,压低声音:“你这几年去了哪里,怎么成了将军?你知不知道我朝是没有女子为官的……你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沈父想来拽她:“快些辞官!为父明日就禀朝廷,说教女不严。”
沈青梧眼皮不抬,顽劣桀骜十年不改。
沈父面有怒色。
沈琢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数年不见的妹妹。
周围人来人往,沈父不想让人看沈家笑话。他眼角余光,更看到了越走越近的张行简。今晚宴席上,沈青梧与张行简的那一出针锋相对,明日不知会被人如何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