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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张行简被官兵们推搡,踏上流放岭南的路程。
手脚皆被铁链拷住,身上受了不少伤,眼睛也视线模糊,看不清东西。
这都是孔业在天牢中赠予他的礼物,可见这么多年,孔业多希望他死。若不是他给出张容的消息,可能真的会死在牢中……
张行简出神着,被人从后重重推一把。他趔趄几步,被脚边不知道是石子还是树坑绊倒,身后官兵只嘲笑:
“还当自己是东京的月亮呢!落到弟兄们手里,你再回不去了。”
张行简回头看他们,看身后的嘲笑。
众人见他身子清矍,面容白而清,长发乌乱贴面,唇瓣干裂,一双眼睛因无法聚焦,而雾濛濛一片。明明已经落到这般境界,可他气质的高邈与容貌的清逸,反而带给他一种零落美。
岂不让世间男儿郎暗恨?
于是张行简刚站起来便被推倒,听人骂:“瞎子瞪着我做什么?你能看见吗!”
其实张行简能看得到模糊的影子在动。
这种视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他很好奇,听人一会骂自己“瞎子”一会骂自己“瘸子”,他都淡然过滤,当做没听到。而他这种面容平和神色沉静的,也让官兵们觉得无趣。
欺负一个会反抗的人有趣,欺负一个什么反应都没有的人,无聊。
官兵们嘟囔着:“快点走!早点到驿亭早点休息。老子竟然要送你去岭南,那得走到猴年马月……”
他们目光闪烁,想着自己临走时收到的金叶子:若是今夜干掉张行简,嘿嘿……
昏昏天幕中,一个森然的男声从前方密林中传出:“走不到岭南的话,那就在此停歇,不必走了!”
“什么人——”官兵们刷刷抽刀,四面八方寒箭射出,长林等卫士蒙着面穿着夜行衣,巍然而来。
他们目的直奔张行简。
官兵嘶喊:“有人想劫犯人!别让犯人跑了!”
“嗖嗖”箭声不绝,刀剑打斗声迅疾,张行简才模糊地看了一会儿,就被一个官兵抓住,拽着他疾走。
这些人是朝廷派来的官兵,因为想在私下处理张行简,他们武力不算弱;而长林等人是张行简的侍卫、死士,他们武功自然也不弱。
如今场中最虚弱的,便是被夹击的张行简了。
多少次被推倒、被拉拽……可能张行简一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沈青梧坐在一处半坡高石上,静静欣赏着这场黄昏中的打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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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你们……逆贼!”官兵们咬牙切齿,却步步逼退。
倒在血泊中的卫士不甘心地叫喊,长林已甩开那刚溅了自己一身血的倒霉鬼,向坐在地上的张行简疾行而去。
长林:“郎君!”
他看到张行简苍白瘦削的面孔,一双噙着雾气的没有光的眼睛。
张行简微笑:“我看不见。你们来了多少人?”
长林怔忡:郎君为了能离开东京、麻痹孔业,竟自毁至此。这份心狠,他自愧不如。
他心痛万分,低头想法子要砍断郎君手脚上的锁链,突然,他一把扣住张行简的肩,带着他往旁边一滚:“有埋伏——”
一道寒厉箭锋从天边射来,直逼向这些刚刚轻松的卫士。他们才被官兵们消磨了精力,又即将迎来一场苦战。
长林和卫士们去应对那天边的飞箭,寒箭速度极快,箭来自密林高处,而今他们所在之处是一片没有遮蔽物的空地……长林心头冷汗淋淋:他们刚才怎么对付官兵,如今也被怎么对付了。
对方抄袭他们的战术!
可那又能怎么办?
长林惊呼:“郎君——”
他眼看那密林中的飞箭,步步直逼刚刚摇晃着站起来的张行简。
长林一凛:孔业这是派了武功高手,来要郎君的命了?这才刚离京多久,对方就赶到了?这、这和郎君预料的情况有出入啊……
因为那箭一支支所指皆是张行简,长林等人不由投鼠忌器。密林中的敌人只有一人,但因为对方要杀张行简,长林等人完全被对方拉着走,被钳制住。
长林厉声:“大侠不如出来一见!孔业给你多少好处,我们出十倍!还请高手——”
“刺——”箭再射来。
张行简目光眨一眨:如今他倒成拖累了。
他素来是个心狠的,发现对方用自己来对付长林他们,张行简岂能让对方如愿?
于是,在箭再一次射来时,长林高呼着告诉他如何躲,他避开要害,偏偏朝长林所指的相反方向迎去。
张行简雾濛濛的眼睛睁大——
一只森箭破空,向他直逼而来。
箭锋直入他胸口,巨大的力道让张行简当即后退,喉间一滞,吐出血。
他摇晃着倒地,隐隐约约看到星河密密流转,晕黄树叶在风中乱晃,声势如潮。
像是曾经某个秋日后半夜,沈青梧救了他,将他放下后策马离开,那时他迷离中看到的星河蜿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