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把最后一口箱子整理好,却发现箱子的高度与它的容量似乎不成比例,装载的书册明显比其他箱子少很多,这是怎么回事?她四处敲了敲,终于在箱底发现一个夹层,里面静静躺着几本医书,封皮皆完整无缺,页面也装订得十分整齐美观。其中一本的封面写着《林氏针法》四个字,另外几本分别是《奇症录》、《林氏推拿术》、《草药名录》、《林氏医典》。
别的书都随意装在箱子里,唯有这几本藏匿在暗格中,由此可见它们的珍贵程度。
看见这几本书的时候,林淡不由自主地想起一段模糊的往事。原主的父亲在弥留之际紧紧握着女儿的手,一字一句说道,“淡儿,你答应爹,无论日子过得如何艰难,一定不要把那口红木描金的箱子卖掉。等你长大了,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你可以打开箱子看一看,说不定会绝处逢生,柳暗花明。你现在年纪还小,你那些叔叔伯伯都靠不住,你去找薛将军,把那口箱子交给他保管,别的都无需理会。你记住了吗?”
他反复念叨这句话,并且一定要嚎啕大哭的原主亲口答应才肯咽气。
临死之前还记挂着一口箱子,这情况一看就很蹊跷。只可惜原主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被接到将军府,过上了荣华富贵的日子,她转头就把自己亲爹的遗言给忘了。
然而现在,林淡却绝不会低估这些书册的价值。林家世代行医,先祖还曾出过许多药神、医仙之类的传奇人物,试问他们留下的东西,又哪里会简单?原主的爹就是一个极擅治疗跌打损伤的大夫,在军中颇有威望,若非他死得早,原主这会儿早就继承衣钵了。
盯着这些书,林淡如获至宝,立刻走进房间看起来。她并没有丝毫基础,自然看不懂《林氏针法》和《林氏医典》,但那本《奇症录》却记载着许多疑难杂症,并详细叙述了治疗的过程和结果。厚厚一本书,每隔几十页就会改换一种字迹,可见它不断被林家的列祖列宗完善着、补充着,传到林淡这一代,简直可以说是天下疑难杂症之大全。
林淡迅速寻找“摔倒、腰椎伤、瘫痪”等关键词,终于在某一页发现了一个与薛伯庸差不多的病例。为此人治疗的是林家的第六代传人,病人伤愈后,他在《奇症录》中写道:“此症为淤血堵塞经脉所致,唯有林氏针法的第九套针法——玄济针法可治,余者药石罔效。施以银针、辅以内劲,缓缓化开淤血,则经脉通畅,经脉通畅,则双腿自愈。”
林淡盯着这几行字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那套《叶氏针法》翻看。林家不愧为传承数百年的医药世家,仅仅一部针法就纪录了砭石法、艾针法、银针法、金针法等等。第九套针法是最后一套,也是最难的一套,需得用特制的金针才能施展,还得辅以内劲。
针灸之法是林家的绝技,倘若精通药理和医理,并熟练掌握运用这套针法,世上几乎没有他们治不好的病。但原主的父亲分明很早就看过这几本医书,对外却从不使用针灸之法,更未曾听闻他的医术有什么神乎其神的地方,这是为什么?
林淡一目十行地翻看完整套医书,然后弄清了真相。几乎在每一种针法的末尾,林家老祖们都会附一句同样的话——施以针法、辅以内劲。传到第八代,这句话消失了,传到第九代,那《奇症录》里便再也没有增加林家老祖用针灸之法治好疑难杂症的事迹。
由此可以推断,林家的传承应该丢失了一部分,尤其是这套针法中的内劲该如何运用,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记载。没有内劲配合,针法自然也就没有用了。
“内劲该如何修炼呢?林家丢失的传承,大约就是这个吧?”林淡沉吟道,与此同时,她脑海中竟自动自发地蹦出一部名为《修罗刀》的功法,其前言部分详细记载了内劲的修炼方法,正可补足林家的传承,只不知与林氏针法配合起来使用,能不能产生预计的效果。
不过这毕竟是唯一的一条出路,不管结果如何,林淡都得试一试。想罢,她立刻开始修炼,却因为原主资质不好的缘故,速度很慢。当她终于在丹田之中凝聚出一丝气劲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她晒出去的那些书都被仆役齐齐整整地收回来,码放在箱子里。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林淡推开房门,却见两名丫鬟站在门口,似乎在等自己。
“回姑娘,现在是酉时。”长相较为秀美的丫鬟看似恭敬,实则语气很冰冷。在此之前,她们都得尊称林淡一声小姐,可现在,能喊她一声姑娘已经不错了。没见薛夫人总是贱丫头贱丫头地唤她吗?
薛伯庸不喜女子近身,是以,啸风阁内从来没有丫鬟,只有小厮和侍卫。这些丫鬟是最近才调过来的,女人毕竟比男人细心,能更好地照顾病患,顺便监视林淡的一举一动。
看见林淡搬来啸风阁后便躲进房里,根本不管薛伯庸,这些丫鬟恼恨异常,转头就把此事报给了薛夫人。稍后,薛夫人便会过来把这个丧门星撵走。
林淡却对两个丫鬟的所作所为丝毫不知,追问道:“大哥吃晚饭了吗?”
“未曾。”两个丫鬟低下头,以免自己愤怒的表情被她看出来。
以往,只要下人眼神不对,或是答错了几句话,就会被林淡狠狠掌掴,她的劣行劣迹简直罄竹难书,是这个家里最令人憎恨的存在。现在,她闯了大祸,却还赖着不走,自然更令人生厌。
看见不远处的几名侍卫正对自己怒目而视,手还按在刀柄上,仿佛想要冲过来砍人,林淡终于有所察觉,心中却不以为意。她是为了薛伯庸才留下的,旁人对她是爱是恨,又有什么关系?
“去厨房打一份饭菜过来,我要陪大哥吃饭。”她理所当然地吩咐道。
“可是大公子不愿意吃饭。”丫鬟心有不甘地反驳。
“他不吃你们就让他饿着吗?你们是怎么照顾人的?”林淡直勾勾地盯着两个丫鬟。
二人被她平静却又暗含威势的目光盯地抬不起头来,很快就朝厨房跑去。
第120章 神医4
自从大公子伤了腿之后,厨房随时随地都热着一份饭菜,以备啸风阁的人来取。两个丫鬟很快就提着食盒回来了,想要送进大公子房里,却被林淡阻在门外,“你们在此处候着,莫要扰我。”她慢慢走进去,又反手关紧房门。
她现在这副不喜不悲的表情,比以往那张扬跋扈的模样还要慑人,两个丫鬟心里再不愿,却也不敢忤逆。
屋里很昏暗,四面窗户都关得死死的,空气十分不畅,还透着一股极其浓烈的药味儿。林淡把食盒放在桌上,径直去开窗,借着夕阳的余晖,总算看清了薛伯庸现在的模样。他身高八尺,体格却十分瘦弱,露在外面的双手枯瘦得像干柴一样,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裂。他原本俊美无俦的脸庞变得线条分明、五官深邃,一双鹰目黑沉沉的,没有焦距,带给人一种格外阴鸷的感觉。
听见有人进门,他连头都不回,只是面对墙壁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淡走到他正对面,喊了一声大哥。
罪魁祸首就在他跟前,他却连眼珠子都没动,更别说看林淡一眼。外面的仆役晒了一天书,闹闹哄哄的,他不闻也不问,像是一个活死人。
林淡仔细打量他雕刻一般冷硬的脸庞,真挚道:“大哥,我错了,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若非我鲁莽任性,你不会弄成现在这样。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她斟酌片刻,又道:“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你就与别的兄弟不一样。大家都在玩闹时,你在习武,大家尚且懵懂,你已经上了战场。你整日整日在烈阳下练武,皮肤都烫脱一层。夫人为你上药的时候不小心揭掉你一块皮,你连哼都没哼一声,她反而不知所措地哭了。站在一旁围观的我们吓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你却像没事人一样,第二天继续练武,谁来劝都不听。还不到十五岁,你就跟随将军去了边关,第一次上阵杀敌就立了大功,回营地的时候背上插着两支箭,鲜血把衣衫都浸透了,你却完全不知。你无所畏惧,勇猛果敢,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人。现在,你之所以如此消沉,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不甘。你有远大的抱负需要去实现,可现在,你规划好的人生却被这双不能动弹的腿给毁了。你一时无法接受,所以才会封闭自己,你绝不像薛将军骂得那样,是一个懦夫。”
林淡单膝跪地,与他平视:“相反,你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无畏,你早晚有一天能越过这道坎。我不是来劝说你振作的,因为那完全没必要,我是来赎罪的,也是来与你一起想办法的。我要治好你的腿,我这么弱,可我一辈子都不会放弃,你也别放弃。好吗?”
说到这里,林淡紧紧握住薛伯庸冰冷的手,目露希冀。
薛伯庸依然目无焦距地面对墙壁,不为所动。
林淡丝毫也不觉得失望,站起身去端饭菜。
当她离开后,薛伯庸了无生气的眼眸才划过一抹流光,却又转瞬消失不见。
林淡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碗香喷喷的饭菜。
“大哥,吃饭了。”她用勺子舀了一些饭菜,喂到薛伯庸嘴边,见他不吃竟直接掰开他的嘴,强塞进去。薛伯庸终于转过头,死气沉沉地看着她,却一句话都不说。
林淡微笑道,“大哥,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是家里最有出息的男孩,你站在演武场上不动,叫十几个兄弟一块儿上去围攻,你仅凭一双手就能把大家全都揍趴下。可见你有没有双腿,能不能行走,都是当之无愧的强者,把所有兄弟揉在一块儿都不是你的对手。然而你看看现在,我一个弱女子都能轻轻松松地摆弄你,更何况旁人?我让你吃饭,你就不能吐出来,我抱你上床,你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她丝毫未曾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包含着引人误会的歧义,一把将瘦弱的薛伯庸抱起来,轻轻摆放在软榻上,又给他后腰垫了几个枕头,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这才用勺子强硬地撬开他的齿缝,一勺接着一勺地喂饭,完全不给他吐出来的机会。
嘴巴塞得太满了,薛伯庸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否则会被噎死。
林淡轻笑一声,又道:“你看,你现在就是这样无力,别人想让你活着,你就得活着,想死都不行;别人想让你死了,只要撒手你就会送命,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你想过这样的日子吗?你想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被人随意摆布吗?”
薛伯庸抬起头,目露寒光。
林淡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言道:“大哥,你是不是很气恼?是不是想赶我走?那你就好好吃饭。吃饱了饭,你才有力气反抗我。我告诉你,我的力气可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