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牙,艰难地吐出一句话:“郑大夫走了,这个病我不能治,你们另请高明吧。”
“说能治的是你,说不能治的也是你,如今我弟弟病得都快死了,你才让我们去找别家,你是故意的吧?”病人家属瞬间暴怒,揪着她的衣领说道:“你快些把我弟弟治好,若是他今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这个病我真不能治。”吴萱草闭上眼睛,语带无奈。若是给她一个无菌手术室和一个加护病房,她二十分钟就能治好这位病人,哪里需要如此为难?
“前些天,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这种病只有你能治吗?你若是早些告诉我们你不能治,我们何至于耽误这么多时日?你看看,我弟弟已经病成这样了,他若是死了,你就是杀人凶手!你这个沽名钓誉之徒,你这个庸医!”男人愤怒地大吼,躺在床上的病人则气息微弱,濒临死亡。
萱草堂的学徒用猜疑的目光看着吴萱草,隐隐发现了什么,却又不敢诉诸于口。师父的医术,好像没有传言中那般高明?
男人来回在内堂走动,狠狠踢踹自己看见的所有物品,已是慌乱不堪。他的妻子试图安抚他,自己却先痛哭失声。
一行人吵吵闹闹,打砸内堂,引来好事者围观。不知谁扯着嗓子喊道:“这里不能治,你们为何不去杏林春试一试?小林大夫的医术不比郑大夫差,她或许有办法。”
门外立刻有人附和:“是呀是呀,小林大夫也很厉害!”
男人眼睛一亮,立刻高喊:“快快快,快把小弟抬到对面去!我真是被萱草堂的名望遮了眼,把小林大夫给忘了!”一行人七手八脚地抬起病人,朝杏林春疾奔过去。
吴萱草看着他们焦急的背影,心情十分难堪,却又暗松了一口气。治疗阑尾炎最快捷的办法莫过于切割,在这医术落后的年代,她很好奇林淡会如何面对这种足以称之为绝症的病。
杏林春的生意好起来了,林淡又招了几名坐堂大夫和学徒,这才勉强应付下来。看见被抬进门的年轻男子,她眉头不由一皱,张口便道:“肠痈?患病多少时日了?”
“七天了,起初三天有排便,后来连便都排不出了,小便也极其刺痛,十分难忍。小林大夫,您看这病您能治吗?”男人一边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殷殷切切地看着林淡。
病人的衣衫早已被撩开,露出肿胀发红的腹部,口里不停呕吐秽物,间或夹杂着一些恶臭的粪便,双腿弯曲不敢伸直,应是肠痈无疑。林淡仔细把脉,又翻了翻病人的眼皮和舌头,颔首道:“肠痈导致的肠梗,还有救。来人,准备五斤白萝卜,再备二十四钱元明粉,置锅内同煎,分三次入萝卜,煮熟一批捞出,再换一批,把两斤水烧至一斤,盛出备用。”
话落飞快开了一张药方,吩咐道:“此乃攻毒承气汤,加水过药二寸,加白酒五寸,浸泡三刻钟,加速药物分解,然后以武火急煎一刻钟,取萝卜汁混匀,每隔一个时辰,喂病人服用一碗,连续服用,直至他肠道畅通为止。”
学徒不敢耽误,连忙捧着药方去了,几名坐堂大夫立刻围拢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淡。
肠痈乃绝症之一,患病者十有九亡,连宫里的太医遇见这种病都束手无策,更何况还是肠痈合并肠梗的重症。但小林大夫却面色如常,指挥若定,用药更是别具一格,出奇无穷,叫人难以捉摸。但几位坐堂大夫纵有满肚子的疑惑,却也不敢随意开口询问,唯恐扰乱了小林大夫的思路。能在杏林春行医,他们能学到的东西,可比自己开医馆多得多!
开完药,林淡拿出金针,刺破病人的金津、玉液、尺泽、委中等穴,泄出黑血,又把针尖扎入阑尾、足三里、内关等穴,指尖捏着针尾,提插捻转,强刺留针。做完这一切,攻毒承气汤也熬好了,她立刻喂病人服下,不出两刻钟,病人呕吐已止,绞痛减轻,竟露出一些安详之色。
又过了一个时辰,病人的症状进一步减轻,林淡这才命他喝下一碗用药水调和的萝卜水。等待片刻后,病人再次腹痛如绞,来回翻滚,腹中接连响起擂鼓之声,还频频打出嗝来。
他的大哥吓坏了,急促道:“方才分明已经大好了,怎么喝了药,反而发作得更厉害?”
堵在门口围观的众人也都露出紧张的表情。
“无事,此乃正常反应。继续给他灌药,这次多灌半碗。”林淡摆摆手,学徒立刻端来两碗萝卜水,给病人灌下去。
到了这会儿,病人才捂着肚子呻吟起来:“大哥,我,我想出恭!我肚子好涨!”
男人连忙去看林淡,林淡则上前一步,替病人拔针,命他去屏风后解决。一刻钟后,屏风后传来稀里哗啦的响声,随即传出一阵恶臭。围观者纷纷掩鼻退走,连病人的家属都有些受不了,急忙封闭了呼吸,转过脸去。
唯独林淡视若寻常,表情平静。
又过了一刻钟,病人终于解决完,林淡这才绕到屏风后,查看他的排泄物,回来又摸了摸他已经消肿的腹部,言道:“我再给他开一服清肠饮以清余邪,若修养得当,三剂能愈。”
男人盯着弟弟平坦下去的腹部,又捏了捏他渐渐回暖的指尖,竟激动地流下泪来。
堵在门口围观的路人纷纷咂舌,完全不敢相信小林大夫竟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肠痈治好了!要知道,那可是必死之症啊!
第145章 神医29
杏林春内发生的事,均被萱草堂的医者和学徒看在眼里。大家面面相觑,表情各异,却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有志一同地鄙视林淡。要知道,为了治好那位肠痈患者,他们亲眼看着郑哲和吴萱草反复制定手术方案,又反复推翻,治疗过程要打开腹腔,这已是千难万难,术后的护理更是需要耗费十二万分的精力。只要其中某一个环节出了错,病人或许就会死亡,成功率只有十之四五。
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正是因为病人已经病入膏肓,治无可治,郑哲和吴萱草才会想到做手术。他们这是把死马当作活马医,在撞运气。这份共识,病人家属明白,郑哲和吴萱草明白,萱草堂的医者和学徒明白,连病人自己也明白。得了这个病,除了看运气,还能看什么呢?
但现在,这位必死之人却被林淡轻而易举救活了,采用的药物都不值钱,前后不过耗费了五两银子,早上送来下午就能回家,病愈的速度十分之快,叫大家看傻了眼。
病人在家属地搀扶下对林淡反复作揖,表情十分感激。给诊金的时候,他大哥愣了愣,然后飞快跑到萱草堂门前,扯着嗓子喊道:“把我的五十两定金还回来!当初你们说要做手术,除了定金,还要再收我二百两银子,叫我签下契约书,说是不能保证救活我弟弟,让我们生死自负。可是你们看看,我弟弟被小林大夫救活了!前后只花了五两银子,四个时辰。”
他狠狠唾了一口,语气十分不屑:“呸,什么神医?我看是庸医还差不多!收了我那么多钱,还不能保证活命,临到头又说不能治,白白耽误了我弟弟的病情!若不是小林大夫医术超凡、药到病除,我弟弟今天就死了!从今以后,我们家的人再也不会来萱草堂看病,谁来谁是傻子!”
萱草堂的学徒和医者向来很注重保护店铺的名誉,谁若是说萱草堂一句不好,他们立刻便会群起而攻之。可今天,他们却羞红着脸,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路人听了男子的话,尽皆露出诧异的表情,议论道:“我的娘诶,治一次病前前后后要花二百五十两银子,这是抢钱吧?”
“你没听清吗?花多少银子是小事,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能保证把病人治好,还要你签生死书,免除他们的责任!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不敢治,趁早跑吧。这是拿钱害命呢!”
“签生死书是怕治不好,病人家属找麻烦吧?可见这位吴大夫医术也不怎么样。人家小林大夫三两下就能治好的病,在她这里又是开膛破肚,又是生死契约的,弄得仿佛很难治一样。”
“由此可见,二位大夫虽然年龄相当,水平还是很有差距的。”
路人摇摇头散开了,自此在心里留下这样一个印象——吴萱草医术虽高,却终究比不上杏林春的小林大夫。小林大夫能把郑神医逼走,其医术恐怕远在他二人之上。
也因此,杏林春的生意越发红火,很多大夫慕名而来,一边在此处坐堂,一边跟随林淡学习医术。不需要她刻意传授什么秘技,只需跟在她身边,看着她如何施针用药,就能让大家获益良多。她治疗病人的手法十分独特,讲究快速、稳妥、高效,远非当世医者可比。
临到傍晚,她治好肠痈患者的事迹已被路人传扬开来,声望隐隐有赶超吴萱草的趋势。
薛伯庸离开军营后未曾回薛府,而是直接来了杏林春,一入后院便道:“听说你今天治好了一例绝症?”
“肠痈算不上绝症。我的老祖宗擅治急症,平生遇见二十二例肠痈患者,均能治愈。我吸取了老祖宗的经验,手法自然比寻常大夫高超,也是占了家族传承的便宜。”林淡正在搓洗床单,一双手冻得通红。
来往于医馆的皆是病人,这个呕一口血,那个大小便失禁,弄得床单一片脏乱,每日都要清洗更换。
薛伯庸挽起衣袖,自然而然地接过床单,柔声道:“我来洗,你累了一整天了,歇着去。”
林淡摇摇头:“我行医只需坐诊,你却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到底谁更累?”
薛伯庸低声一笑:“我俩都累,要不干脆雇几个仆妇吧,平时也好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