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熙对李文远说：“完成度出乎意料的高, 这是一次非常卓越的实验设计。”

李文远腼腆的笑：“有一部分方案是邹研究员提供的思路。”

井熙点点头，对两人说：“这篇论文你们两个人就合作写吧，写完了我再帮你们修改，你们并列第一作者, 我只要通讯作者。”

国内院校对第一作者比较看重，也是评职称的主要依据，其实第一作者更多是具体实验的设计者和执行者, 而在国际惯例中, 通讯作者才是知识产权的拥有者，尤其在重要奖项评选里, 奖项都是颁发给idea的来源者和项目主要负责人, 绝大多数时候，也就是通讯作者。

李文远一愣：“这个……我……”

邹诗飞倒是大大方方的点头感谢：“多谢主任。”

李文远怎么都没想到，他在dawn实验室，也有机会能当第一作者。

要说年轻的时候, 他也是有过科研梦的——哪个做研究的年轻人没有幻想过做出惊天动地的成果？只可惜，随着时间流逝，曾经的棱角全都被一点点磨平，李文远也很快认识到, 自己大概并不是那种有天赋的研究者。

他并不是一个蠢人，但是科研界聪明绝顶的家伙们实在是太多了，还好，李文远性格温吞，不善争抢，在想明白自己能力极限以后，他也能很好的把自己放在辅助者的位置上。

以前在研究所的时候是这样，跳出来以后，也还是这样。

马晓丽和安和还因为实验室最近进来了两个资历漂亮能力出众的新人而有些焦虑，对李文远而言，却是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他本来就是这种老黄牛一样的性格，有些迟缓，但是踏踏实实。

所以，对自己忽然拿到一个一作的机会，李文远心里只有不安。

他的英语水平一般，对于实验的理解，也几乎全是出于井熙的实验规划，他压根就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拿这个一作。

“放心，我以前发过一篇sci，对论文撰写还有些心得，”邹诗飞说，“能碰上一个不抢功的领导是我们的福气，而且你没发现吗，咱们主任年纪虽然轻，但是野心可不小，只是一个science的一作，她根本就不在乎。”

李文远茫然的眨眨眼睛：“这可是最好的几本期刊了。”

邹诗飞：“我琢磨着，咱们主任瞄准的，是世界上最有名的那几个大奖呢，比如，诺贝尔。”

李文远用力的嘶了一声：“你别开玩笑了，主任是厉害，但是……那也太远了吧。”

对李文远来说，如果《科学》《自然》的一作是夜空中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即，那些更加遥远的大奖，就类似于藏在群星之后，神秘莫测的黑洞和暗物质，他或许也知道这个概念，但是瞧都瞧不着。

邹诗飞笑着伸出手指盘点起来：“晶体管的发明拿了诺贝尔物理奖，然后隧道二极管和非晶态半导体理论也各拿了一次，目前被认为最有希望拿奖的成果是集成电路，快速晶体管还有激光二极管，你觉得，要是我们把蓝色发光二极管的问题解决，创造一种新的光源，有没有资格也加入竞争？”

李文远默然。

自古以来，人类对新光源的追求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逐日的夸父，盗火的普罗米修斯，是神话时代最浪漫的想象，深海鲸脂和地底石油燃起的火光，开启了新时代的序幕，然后是白炽灯，荧光灯，高强度放电灯，让人类的夜晚变得光芒万丈，仿佛白昼。

一种全新的光源被他们制造出来，然后点亮人间——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潮澎湃。

老黄牛一样的李文远，也忍不住激动得胀红了脸：“当然有资格！”

邹诗飞轻笑了一声：“那就好好写论文，做实验！主任跑得这么快，咱们也不能落后了。”

李文远和邹诗飞很快就把论文写好了，请井熙指点。

关于解决氮化镓p型渗透的论文并不长，加上图表，算式和数据，一共也就三页半。

邹诗飞写论文的水平着实不错，格式规整，逻辑严密，井熙只是简单的修改了几处小问题，就点点头通过了。

但是她并没有急着把论文发出去，毕竟现在距离做出合格的蓝色发光二极管只有一步之遥，没必要冒着被抢走最关键成果的风险，急着发论文。

李文远和邹诗飞理解井熙的考量，并没有任何异议。

井熙也不会亏待他们，虽然论文压着没发，但是奖励已经准备好了：每人一万美元的奖金，以及后续每人5个点的专利权分红——看着不算多，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那会是一笔非常吓人的大数字。

之前在实验室的时候，井熙就已经说过，会对做出关键性成功的人重奖，而她现在，也不过就是兑现了承诺而已。

————

李文远回家的时候，塞了一个小包给妻子：“实验室发的奖金，你琢磨琢磨怎么用。”

他妻子打开包，惊讶的看到一大叠外汇券：“怎么这么多钱！”

“说了是实验室的奖励，”李文远难得洋洋得意的扬起了头，“我和人合作做了一篇不错的论文，主任发的奖励。”

“可是这钱也太多了！而且还是外汇券！”他妻子依然回不过神来，“你是在外国期刊上发论文了？”

以前丈夫在研究所的时候也因为发表论文拿到过奖金，但顶多就百十来块钱，而且还要被上头扣一半，最后到手的钱少得可怜。

她这辈子都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的钱！

“可不止，”李文远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又马上摇头：“现在还要保密不能说，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他妻子嘟囔道，但是脸上还是忍不住笑，心里已经开始划算着这么多钱，是不是要去友谊商店搬一台大彩电回来了。

两个小的也凑到父母边上，李文远的女儿拉着妈妈说想要一个最近班上很流行的洋娃娃，儿子则扯着爸爸的衣服，细声细气说想要一辆玩具小汽车。

李文远一把抱起儿子，摸着女儿的头：“买，都给你们买！”

他的妻子笑：“就会瞎浪费钱。”

其实她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

李家和乐融融，楼上的邹诗飞家，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小灯。

她刚进实验室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签了工作协议，然后被分到了这套房子。

邹诗飞选了最高的六楼，爬楼虽然累一点，但是站在阳台上，抬眼就能够看见很远的地方，每到休息的时候，她最喜欢的消遣就是端着一杯茉莉花茶，眺望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