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沂虽然觉得楚锦瑶刚才那段话有些肉麻,但不容辩驳,楚锦瑶的话给自己解了围。既然如此,秦沂也顺势说道:“皇上不怪罪儿臣擅作主张就好。来人,把主管此事的锦衣卫叫上来。”
有楚锦瑶缓冲,皇帝便允了秦沂的安排。小齐后完全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天,以前一直都是她左右皇帝,堵得别人有话没处说,让秦沂吃暗亏。小齐后如何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感受到同样滋味。她心头窝火,看向楚锦瑶的眼神极为尖锐阴毒。
楚锦瑶权当自己看不见,她和皇后迟早都有这么一天,而现在趁着东风,能打击到皇后也算不亏。
锦衣卫来了之后上呈了供词,那个宫女被反反复复审问了好几次,供词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她对着火一事一无所知,唯有在前一天舞裙被不小心划破,这种时候显然没有时间再做新的,她只好托人把裙子补好。不过她也知道事情轻重,另一个宫女给她补裙子时,她就在现场看着,一切事情都没有异常,献舞的宫女实在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从供词上看,似乎确实没什么问题,皇帝很是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说什么?这和今天的事有什么干系?”
小齐后低头喝了口茶,也抬头笑道:“可不是么,那天我们都看到分明,并没有木剑、金簪之类的东西碰到她,船上也没有任何明火。除了上天示警,还有谁能凭空让一个人身上起火呢?”
这件事情,恐怕拿出东西的汪明赐也不清楚。汪明赐尚且要加热木剑,用剑尖的热度引燃这种白霜一样的颗粒,小齐后又是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凭空降火在一个宫女身上呢?
秦沂没有回话,而是直接吩咐:“呈那件衣服上来。”
诏狱里拿出来的东西自然不能呈到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这等天底下第一第二尊贵的夫妻面前,等锦衣卫拿了证物上来,在乾清宫廊下,一群宫女按照秦沂的指示,把残余的裙子一点点拆开,果然倒出来一些粉末。
小齐后看到这些粉末,脸色终于变了。
“这是那日重新缝衣服时,另一个宫女当着面缝入舞姬裙角的。按她们的话说,这些都是香料,全是为了当日献舞好看。这里面确实混了香料,只不过更多的,还有贝壳粉。”
太监捧着粉末远远站着,一个太医大老远被叫来,不明所以又战战兢兢地挑了挑粉末,又是闻又是搓,最后终于下了定论:“回禀皇后、皇后娘娘,回禀太子殿下,太子妃,这里面除了常见的香料,确实还掺了贝壳粉,除此之外,还有一物臣不能辨认。”
被老太医挑出来的,赫然是不久之前才演示过的异火颗粒。皇帝的记性还不至于这样差,他认出了这个东西,隐隐有些动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沂完全没有动口的意思,而太医更是一头雾水,被质问得瑟瑟发抖。楚锦瑶看不过去了,问道:“太医,这贝壳粉既然不是香料,为何会混在这些粉末中?它用起来可有禁忌?”
这个太医知道:“禀太子妃,贝壳粉是将贝壳灼烧,烧成粉末后就成了这样。它也没什么用途,只是要注意不能混入水中,不然它会滚沸,恐会烫伤。”
“原来忌水。”楚锦瑶笑了笑,把最关键的一句话摆到了皇帝跟前。
“西内的奴才为了讨主子欢心,在献舞当日,船上特意藏了两个小太监,趁舞姬转圈的时候悄悄泼水,以营造清水出芙蓉之感。这种小石粒被烧烫的金簪碰一下都会引燃,若是贝壳粉遇水发热,也足以引燃使其起火。”秦沂如同收网一般,轻描淡写但是步步紧逼,将这一切都穿联起来,“舞姬前一天被人在裙子里加了特质的香粉,第二天当众献舞,船上的太监按之前说好的办法给舞姬泼水,结果这样一来正中圈套,舞姬裙子被引燃,她惊慌之下跳入水中,反而更加助长的异火,这就是她跃入水中火没有立即熄灭的道理。后来,宫里流传出青衣舞姬白日起火,而且入水不灭,这是天火降临的流言,紧接着前朝也有人提起,青衣女子起火,是上天在警示东宫失德。”
秦沂话只说到这里,皇帝只是贪图享乐,但他并不是傻。这样环环相扣,且指向明显的圈套,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而秦沂被弹劾之后,小齐后马上就提出找道士入宫驱邪,刚巧她推荐的人是汪明赐,刚巧汪明赐提出让秦沂搬个地方住。
皇帝闭上了眼睛,脑子思绪繁杂,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信谁的。
小齐后脸色已经煞白,她从拆裙子时就知道事情不对,可是已经没法阻止。之后请太医,太医说出贝壳粉的禁忌,秦沂将这一切还原,小齐后心急如焚,却什么都没法做,皇帝就在这里坐着,她能以什么借口让秦沂住嘴?
“皇上……”小齐后脸色苍白地唤了一声,事到如今,她只能拼命否认。小齐后确实是最可疑的人选,但是她已经将知情人都处理干净了,即便皇帝和秦沂都怀疑她又如何,他们并没有证据。小齐后顾不得在秦沂和楚锦瑶面前端架子,她站起身,放软了身段给皇帝行礼:“臣妾知道皇上和太子都怀疑妾身,可是妾身千真万确,确实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想得出这么复杂的计划?妾身即便是听太子说都听得迷迷糊糊。若皇上还是不信妾身,那自可以去查,那个缝衣服的宫女,或者汪明赐,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妾身的手脚。皇上,妾身跟了您十来年,生了一个皇儿一个公主,臣妾是什么样的人,您再清楚不过啊!您可不能这样冤枉妾身!”
小齐后说着就落下泪来,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迹,看着楚楚可怜。这副场景不适合外人看,楚锦瑶低下头,秦沂也别开眼。小齐后哭的可怜,皇帝最终还是心软了,说道:“你们都出去吧。这件事情,朕自会派人手查。”
这就是不让秦沂插手了。楚锦瑶心里不服,但是低着头不泄露神色,秦沂看着也一样平静,他们二人行了告退礼,然后并肩从乾清宫出来。随着秦沂和楚锦瑶的动作,乾清宫其他宫人也无声退下。
等回到慈庆宫后,楚锦瑶终于忍不住说:“殿下,这件事就这样完了?”
“多半是。”秦沂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他若有所指地笑了一声,语气中不无讽刺,“他自己查,能查出来个什么来。”
秦沂无论是对自个儿父皇的办事手段还是性格秉性都清楚得很,这件事皇帝自己来查,必然什么都查不出来,何况,小齐后哭一哭,他恐怕就忘了继续查了。
楚锦瑶听了之后,真是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竟然就这样?皇后露出来这么多马脚,对你做了这么多恶毒的事,皇上竟然不管吗?”
秦沂倒没料到楚锦瑶这样生气,他奇道:“你这是怎么了,气劲这么大?”
楚锦瑶忍了好一会,还是觉得这叫什么事:“我替你不服。”
秦沂失笑,他突然想起许久之前,楚锦瑶被楚老夫人打手心,楚锦瑶这个当事人没什么,他反倒气得不行。大概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都是如此,当事人不在乎,而关心的那个人却气不过。
秦沂这样想着,心底就柔软起来,嘴边的笑也更加柔和:“你就和一个小孩一样,都多大了,竟然还惦念着不公平。”
楚锦瑶疑惑地抬头,就看到秦沂微微眯着眼,就像一只狩猎的猛虎一般,笃定又危险地笑着:“只有小孩子才想着公平,政治场上只关心利益。何况,皇后她已经付出最惨痛的代价了。”
小齐后手脚确实做得干净,可能皇帝和秦沂找不出这一切都是她指示的证据。然而这就是小齐后的可笑之处了,一个帝王起疑,会和你讲证据吗?皇帝多年来把小齐后当知心之人,就是因为信任小齐后,这才有什么话都愿意和小齐后说。可惜,恐怕经此一事,小齐后在皇帝心中的信任就要打个折扣了。
越是亲密的人,越是无法容忍对方的欺骗。小齐后的信任根基被动摇,这才是此次最大的收获。即使小齐后毫发无损又如何,秦沂又不是小孩子,那里会说出做错了事情必须要受到惩罚这种话。皇帝欠他一个公道,既然皇帝给不了,那他不会自己取吗?
楚锦瑶看到秦沂的表情,就知道他完全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他不在乎公道自然是很成熟的想法,可是,楚锦瑶却莫名心疼。皇帝除了是君,他还是秦沂的父亲啊。
秦沂的少年时代,究竟是怎样度过的呢?楚锦瑶每想到这些就觉得心疼,秦沂飞快地盘算接下来的势力布局,不过一错神的功夫就发现楚锦瑶脸色低落。秦沂奇了,他把人拉过来,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楚锦瑶闷闷地说,“只是想若我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秦沂没想到她竟然在想这些,他不由愣了一下。过去那些经历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没想到另一个人却铭记在心,甚至还为他低落。他慢慢把人抱紧,明明心中激荡,可嘴上却一句都说不出。秦沂静静抱了一会,楚锦瑶也不打扰,只是回手抱住他的腰身。
两人就这样坐了一会,秦沂问:“你这次可立了大功,我还没问,你是如何知道制那种异火颗粒的?”
楚锦瑶轻轻叹了口气:“还是皇后给我送来两仪膏,我想起小时候闹下的蠢事,这才联想起来。我五岁之前皮得很,整天在外面疯跑,有一次我和玩伴不知道想起什么,把尿液和砂石一起加热,最后竟然弄出一种蜡一样的东西。我试着点着,就发现这种东西的光很奇怪,把我们一群人都吓跑了,我因此记得特别牢。我总觉得舞姬衣裙上的火焰很眼熟,那天被人一提醒,我才想起,这正不是我们小时候玩的么。”
“等一下。”秦沂没有追问这种奇怪的物质,反而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你小时候为什么会想起玩这种东西?”竟然是尿液和沙子一起加热,她小时候到底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这就是危险药品白磷的制作方法。以上全部来自百度,我没试过,如果出现穿越事故,概不负责。
另外,贝壳使劲灼伤后会变成氧化钙,也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生石灰。生石灰遇水发热这个方程式应该不用细说,而同样因为生石灰遇水后变成氢氧化钙,碱可以去油,所以在古老的年代有人用这个美白。
哦我的天,我仿佛在做化学题……
最后再注:利用放热反应来引燃白磷这个计划只存在于理论上,实际是否可行并没有实践,我也并不想实践就是了。大家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