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涯走了,林然在小舟上待着,发了好会子呆。
她早猜到阙道子不可能只因为江无涯和奚柏远的一点争执就担心江无涯道心受损;江无涯这几天钓鱼的状态也太平静,平静得都不正常,根本不像一个刚与教养自己长大的师长产生剧烈的理念分歧的年轻人。
他更像是已经确认了什么,在彻底的失望过后,陷入彻底的平静。
他是在等着什么。
林然联想到江无涯前些日子突然离开了一阵,阙道子说他去了幽冥绝地。
现在江无涯又离开了…
林然猜想,这八成是跟那位奚长老有关。
自从进了这片魂念,就像是眼看着风雨欲来,一大片不明的阴云压在头顶,黑压压的,却怎么也挣不开。
林然心里有点闷,嗓子像是有口气堵着,却吐不出来。
她吐不出来。
林然在床上胡乱打了会儿滚,还是不解气,干脆爬起来,从自己的小木屋模型里掏东西。
江无涯不在,也没人管她会不会把船弄沉,林然先掏出自己漂亮的帷帐,在床头支上一圈,瞬间土得非主流的大床就变得飘逸,有仙气飘飘那个味儿了。
高龄少女林奶奶满意地点点头,愉快决定要把她的床装饰得更漂亮。
毕竟谁还不是个小仙女呢。
然后林然就挂上鲛纱纱帘,摆上最软的枕头和被子,摸出来一个这边小孩子玩的足有人高的兔子布玩偶,里面填的棉花,抱起来特别有安全感,她抱着蹭了蹭,最后把一个精巧的风铃挂在纱帐外面。
她戳一下风铃,风铃叮叮作响,她往后倒回床上,抱着玩偶,怔怔听着风铃的声音渐渐消失。
林然闭上了,一会儿,却猛地睁开。
“叮叮——”
风铃被风吹动,急而厉得响着。
林然掀开纱帘跑到船头,往外眺望。
她望见瑶莲一朵朵凋零,雪白的花瓣坠在湖面,被剑气一寸寸侵染成鲜妍盛放的粉色。
那粉色的花瓣绵延成了一条路,铺到那黑金领绛红蟒袍的少年脚下,沿着他的靴尖止住。
林然木然抬起头,看见奚辛那张艳丽到不像话的脸蛋。
哦,这是追着来打她了。
林然觉得她应该识相主动和他打招呼的,可她今天莫名很累,没什么精气神,就站在那里,无精打采看着他踩着花瓣施施然轻巧走来,像只踮着柔软肉垫在丛林间跳跃、骄傲又美艳的小黑豹。
小黑豹走到她面前,出乎意料,表情竟然还好,没有生气,甚至都没有像惯常阴沉个脸,看着还有那么点罕见的平静。
奚辛环视周围一圈,江无涯不知道去哪儿了,该是刚离开不久,因为小船上还满满当当摆着东西:鱼竿,小木凳,床,床边就是一张桌子,两个碗两双筷子,不难想象今天这个早晨,她和江无涯还面对面坐在这儿,一起说说笑笑吃饭。
奚辛还没有生气,凉凉打量一圈,不知道什么意味地掀一下唇角。
说实话,这有点出乎林然意料,毕竟她知道奚辛有多不待见她和江无涯出现在一起,要不之前叫她过去,都不许她让江无涯知道。
奚辛要是当场发飙,林然一点不奇怪,反而是这样不声不响,不知道是憋什么大坏呢。
要是平时林然一定有耐心陪他折腾,但她今天没什么精神,就呆呆看着他。
奚辛一偏头,看见她眼睛都直了,木愣愣望着自己,已经不知道神游哪里去了。
奚辛冷笑:“怎么,和江无涯就能碗对碗吃饭,对着我就只能走神,真是辛苦你天天变着花样敷衍我。”
林然木木看着他,像个被房贷车贷和娇妻欲求不满压垮的颓废老奶奶。
爱咋地,累了,毁灭吧。
奚辛一看她这不吭声就装死的样子就烦。
他绕过她,坐到床上,立刻陷入柔软的被褥里。
呵,她倒是不亏待自己。
奚辛坐了坐,往后靠,正靠住横挡在床上的不明凸起,他往后伸手捞过来,见是个足有人高的兔子抱枕。
他嫌弃地撇嘴,漫不经心扯了扯兔子耳朵,才抱在怀里。
说是抱在怀里,其实他还没有兔子玩偶大,更像是被玩偶抱在怀里。
小舟,软枕,湖风拂青纱帐里,是巨大滑稽的兔子玩偶,和依在丝绒软绸中花妖精似的绝美少年。
林然只听见风铃一个劲儿地响,她转过头,就看见倚在软褥的少年。
他似乎觉得这样不舒服,解开束发的莲花冠随手扔到一边,任由乌墨柔顺的长发披散,又去扯衣领,绛红繁复的斓袍外衫堆叠在腰间,是雪白的内衫,领子松松敞敞散开,露出一线雪似的皮肤,细腻得像是小羊羔里层最柔嫩的皮,好像轻轻摸一下就能泛满敷粉的红霞。
他最后踢开靴子,露出雪白的绸袜,又爬回去抱住大玩偶,像只抱着母亲的小羊,脸颊在它脖颈蹭了蹭,眼神怔怔的,似是出了会儿神,才懒洋洋眯起眼,斜眼瞥向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林然。
“呆头呆脑的,没出息。”
奚辛打了个哈欠儿,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困了,过来,陪我睡觉。”
……
江无涯看了看天色,对阙道子说:“你也先回吧,掌门师叔到时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