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涯静静看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阙道子深吸一口气。
“这世道已经糟糕至此,寻常方法根本无力回天,妖主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搏天一赌,我们又为什么不敢?”
阙道子道:“大师兄,我们就这样吧。”
江无涯神色不辨喜怒,半响,淡淡说:“就这样,就哪样?就看着北冥海里千千万的修士成为血祭的祭品?封禁一破,且先不论成纣会不会堕魔,北冥海翻,沿岸幽州和禹州的疆域,修者的府城、那些凡人的国度,能活下几个?就算成纣运气好上加好突破化神时没有堕魔,‘元核’放出来,天地灵气复苏,骤变的平衡谁来维持?但凡维持不了,就大家一起当场全死了是吧。”
阙道子嘴唇蠕动,说不出话。
半响,他带着一点意气发狠说:“那也得试一试,总比试都不试就全死了强。”
江无涯淡淡瞥他一眼,阙道子心虚地低下头。
“当年我师尊走过的后路,难道让妖主再走一遍?”
江无涯说:“我这天牢里,可再关不了第二个奚柏远了。”
阙道子就什么也不敢说了,蔫头巴脑的。
江无涯揉了揉眉心。
他头疼,真的头疼。
一个一个,没有一个省心的。
阙道子小心觑着他脸色,小声说:“要不然我去北冥海走一趟…”
“你不能去。”
江无涯:“剑阁总得有人驻守。”
有些话他没说完
——如果他撑不住死了,穹顶天牢总得有人来善后。
但这世上,能有资格阻止妖主发疯的,也没有几个。
江无涯捏着眉心,闭眼沉思。
过了一会儿,江无涯睁开眼,信手在云雾中抓了一把。
他的手修长、清劲,是一双握剑的手,轻描淡写地抓过,云雾像被剪断的细绸,轻盈落在他掌中,柔软地流淌。
裂风成帛、裁云为笺。
江无涯沉吟一下,指尖在信纸划过,写成一封信,轻轻一推,云雾化作两只雀鸟,扑闪着翅膀轻盈跳到阙道子肩头。
“你下山去,放飞它们,先去玄天宗找仲光启,他的心魔若还是重到动不了手,就去万净禅刹找明镜佛尊,请他出关吧。”
江无涯轻轻叹一口气:“如果明镜去了也不行,你就来叫我。”
阙道子点点头,转身快步走。
走着走着,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大师兄从来不是愿意麻烦别人的人,更何况明镜佛尊闭关,是为沧澜参天命,大师兄怎么会不惜请他出关?
阙道子越想越古怪,他的步子不由慢了下来。
他猛地转过身:“大师兄,我还——”
“轰!”
平台忽然重重震了一下。
白雾瞬间被冲灭,倒悬如巨大蜂巢的可怖牢笼森光闪烁,仿佛一把裂刀血腥撕开这如仙境美好的一角,江无涯盘坐在暗与光的边界,像是镇在波涛劲浪中的一座雕塑。
阙道子瞳孔中倒映出他身上的血,无数的锁链延伸而出贯穿他全身,他浑身是血,坐在那里,脸孔魔纹如蛛丝盘绕,穹顶天牢每一次震动,那魔纹就闪烁出冰冷的猩光,又被缓缓地一点点压下进皮肤深处。
白雾重新布满高台,阙道子看见江无涯静静坐着,白衣胜雪,清俊的面庞雍容而温和。
“……”
阙道子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不像人的声音:“大师兄…”
江无涯双眸湛湛,平静看着他。
“去吧。”
江无涯温和说:“我没事,去吧。”
——
余晖向晚,疏疏落落洒过游人如织的佛道,母亲携着花龄的女儿祈求姻缘、父亲背着病弱的孩童祈求康健、渴求净化心魔的修者步履急切,有王侯将相、有凡夫走卒、有修士、有凡者,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有虔诚的信徒一步一叩首,禅声惊起了山林的鸟,骤然展翅从山底飞向山顶,俯瞰是如画卷铺展层峦起叠的佛寺楼台。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万净禅刹,是佛陀向人间留的一颗菩提子。
飞鸟掠过笼罩在斜阳中的佛山,翅膀一挥,俯冲而下,轻巧落在山顶素净小院一棵巨大的菩提树尖,亮而长地鸣叫起来。
“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