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传来隐隐约约的笛声。
那笛声断断续续,时起时平,像一根直溜溜的线非给拉弯,并不如何动人,反而让人听着听着,有种说不出的生气
——好好的笛子怎么能吹成这个样子?!
但他却停下了刀,站在那里,侧了侧头,耐心地听。
从这个方向,梓素能看见他半张侧脸,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远远谈不上温柔或者深情,他的眼神也很平静,最多有一点戏谑似的笑意。
“啧。”
他说:“闹腾得很。”
可他这么说着,不也还是愿意放下他的刀。
梓素生在玄天宗、长在玄天宗,见过她的父亲、见过她的师长同辈师弟妹,她见过世上所有真正的刀客。
一个刀客,却愿意在那个本只属于刀的世界生生腾出一小块空地,哪怕只是一盏茶的时间,耐心听完这么一首青涩的曲子。
梓素低下头,紧紧咬着唇,她拼命想克制自己,拼命想忍住,却仍然清晰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在眼眶滚动。
她其实知道,他也不是完全的铁石心肠。
她只是不知道,那么一个能让他放下刀的人,她又能怎么去争。
——
林然又在吹笛子。
她大概是真没有什么音乐天赋的,笛子也吹了大半年了,人家优秀的都可以考10级,她这里也就从‘吹不出声’变成‘吹出了声’,声音断断续续、起伏不定,上次侯曼娥硬是爬上来骂她,说她这笛子吹给狗听,能恶心得狗都拉不出粑粑。
呃……这样想想,确实有点恶心。
但林然吹得更频繁了,投入的精力和热情更丰富了。
毕竟她这里,除了自己是第一受害者,第二位可就是明镜佛尊啦!
考虑到明镜尊者天天让她抄佛经、完不成任务就恐吓要带她回剑阁……嗯,她晚上不睡了,要练笛子,不为别的,单纯就是热爱艺术。
明镜尊者在不远处看书。
他早就无法静心打坐了,最近更是天天看佛经修身养性,当然这不全是林然的锅,主要是他强自压制化神,就跟小鸡要破壳、愣是按着壳不让它出来,想想都憋得难受。
林然其实也挺难受。
她吸了吸鼻子,空气中都弥漫着明镜尊者身上的莲花香气,甚至已经脱离了本该的浅淡柔和,越来越馥郁,吸一口,从鼻腔一直贯到肺腑,浓得让人脑袋发晕。
她身上的符纹和体内的洛河神书,两个都是吃灵气大户,每天都需要鲸吞似的吸收多到可怖的灵气,明镜尊者这么一个活体行走大灵气泵在她旁边,不仅他憋得难受,她也很难受
——她老想咬他一口来着。
林然估计他也挺想咬她一口的。
毕竟她真的很香,成纣完全可以为她证明,再也没有比她更香香的唐僧肉啦!
明镜尊者突然把书放下,书脊落在石桌,发出一声轻响。
正胡思乱想的林然一震,下意识把笛子背到身后,警惕说:“今天的书我已经抄完了,现在是个人兴趣爱好的时间。”
是这样的,她每天先赶着抄书,剩下的大半天就全都能用来兴趣爱好。
菩尘子已经快不记得正常的笛声是什么样子了。
明镜尊者慢慢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眸看着她,半响轻声一叹:“音斋不收你入门,实在是损失。”
“客气了客气了。”林然有点不好意思:“我不喜欢骄傲,相信自己还是有很大进步的空间的。”
明镜尊者陷入了沉默。
他在认真思索要不要直接带她去剑阁。
他怕自己撑不到小瀛洲了。
林然看明镜尊者突然不吭声了,心里的警报立刻响起来。
根据多年在作死边缘大鹏展翅的经验,她知道像明镜佛尊这种正经人是不能惹毛的,因为越是正经人,你越是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林然赶紧把头顶用来报复的恶魔角角揪下来,把笛子收回袖子里,重新换上猫猫可爱表情,乖巧跑到明镜尊者旁边,殷勤地端茶倒水:“尊者,您喝茶。”又赶紧把旁边的糖果盘子挪过来:“尊者,您吃糖。”
感谢鹅子楚师姐晏师兄等一系列实验者的鼎力支持,林然深刻意识到撒娇这方面是多么大有可为,如今这套装可爱话术已经操练得相当娴熟,明镜尊者原来是完全软硬不吃的,但现在被她白天磨晚上磨,磨得身心俱疲,被生生磨得吃那么一点点软的,无奈说:“我不带你回去便是,莫要挨手挨脚。”
林然讪讪收回还想为明镜尊者捶肩捶腿的爪子,殷勤拿了一颗糖过来,把糖纸剥开:“尊者,吃糖。”
明镜尊者摇头。
林然:“吃吧吃吧,吃了我们就和平了,晚辈保证在小瀛洲之前再也不吹笛子了,再也不折腾了,尊者吃吧吃吧吃吧——”
明镜尊者:“……”
菩尘子终于在魔音绕耳中无奈何,叹了口气,破例伸手去拿糖。
她乖乖捧着糖纸,里面乘着一颗红色硬糖,红宝石般剔透晶莹。
明镜尊者从未吃过糖,不知现在孩子的糖果都已弄成这样漂亮的模样,看着竟是一丝杂质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