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珠珠吸着鼻子,疑惑地也望过去。
她刚开始什么也没看见。
她睁大眼睛,仔细地仔细地望,不知过了多久,当天空突然变得愈发昏暗,白珠珠突然看见了。
那是一个人。
玄衣如墨色泼染,发丝只被一支木簪横竖,身量颀长,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都隐约能看见那宽阔抻平的肩膀,流利的线条顺着深蓝色腰封勒过窄细的腰,有如被深渊封边的海。
他没有悬空,没有御剑,而是慢慢地、慢慢地走着,在他脚下,无垠浩大的黑色旋涡如沉渊的巨口吞吐。
白珠珠无法形容那是什么,像夜空,像深海,不是外表,而是只有那样浩大的事物,仿佛才能比喻出它的壮阔与深邃。
黑渊缓缓漫山而来,天空从来死寂昏暗的阴影开始疯狂地涌动,遮天蔽日嚎哭的亡魂像一团团污泥坠进黑渊里,数不清的生灵魂魄拥挤着像大锅里的芝麻汤圆搅动,所过之处,大地开裂,千千万的血河支流汇聚蜂拥涌入,让它变得更加庞大而臃肿。
白珠珠第一次知道,那些遮住天空的,原来不是挥之不去的阴云和灰尘,而是无数的亡魂。
白珠珠也第一次知道,原来黑渊是这个样子。
黑渊那样宽广,那样浩瀚,衬得青年的身影那么渺小,像沧海中一颗粟,一点风浪就好像要将他迎头吞没。
粘稠的黑液自他的肩膀、手臂、脚踝流出,黑色的长河像被无数根锁链坠在后面,仿佛整片黑渊都被拖在他身后,于是他走得很慢,很慢,每走一步,鞋底都深深陷进一个鞋印,又随即被淌过的黑涡融化。
在他走来的那一刻,白珠珠感觉仿佛风都静止了。
没有人说话,所有的无数双眼睛都望向他。
那里有敬畏,有恐惧,有怨恨,有审视……
他没有望向任何人,像处在与一切隔绝的自我的世界,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中,一个人,静静地,缓缓地向着东海走。
踏马声沉沉如惊雷,一个人横马,挡在他面前。
金甲的寒光冷冷地折射,蛟马像一座厚重高大的雕塑,横戈在他的前路。
晏凌顿下步子,慢慢抬起头,对上一双冰冷峥嵘的金瞳。
元景烁终于见到晏凌。
他其实不曾真正见过万仞剑阁清冷凛冽的首徒。
他曾经从不着急,他有十足的耐心,他在等着,等刀法无可精进之日,他定会登剑阁请战讨教,以刀撞剑,试一试究竟谁才配做这沧澜未来第一人。
但老天最会玩弄人。
如大梦一场,物是人非,他的宗门湮灭,剑阁清华无暇的首徒也消散在玄天宗的废墟里。
于是他没见过剑阁的首徒,他看见的就只是黑渊之主。
元景烁看着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平静的脸庞,和一双漆深如墨的重瞳。
那叛宗折剑血屠玄天、叫全天下震一震的黑渊主,身量颀长,姿容俊美,眼眸沉黑,黑得没有一丝光彩,如深海沉寂看不见波澜。
一个骑马上,一个站黑渊中,他们对视,当世两位最强大而不可捉摸的独裁者的目光对视,并没有任何人原本想象的动荡激烈。
很久,元景烁低沉的声音响起,声音意外地并没有多少怨愤
残酷到了极致,反而更是平静:
“我是元景烁。”
“我来杀你。”
晏凌看了看元景烁。
他的眼眸沉黑,眼神没有变化,被他所屠的玄天宗也好,来报仇的人皇也好,再多的血和仇恨,都已经不值得他再耗费哪怕多一点精力
——他所有的心神已经投入一件事,他只有这一件事要做。
“让开。”晏凌哑声说:“别挡,我的路。”
元景烁的目光望过晏凌身后那望不见边际的黑渊,又望回他脸上。
“这就是你屠了玄天宗,也要放出黑渊的原因。”
“我不知道你带着黑渊来东海有什么目的。”
“但是,我只回答你。”
“不。”
他甚至笑了一下,那笑是冷的:“无论你想做什么。”
“晏凌,我不信任你。”
晏凌毫不犹豫抬手,身后黑渊猛向元景烁咆哮而去,粘稠的黑涡瞬间将蛟马包裹,元景烁猛蹬马鞍,一跃而起,金刀旋过落入掌中悍然向晏凌刺去——
巨大的旋涡化作屏障在晏凌面前横挡,金光刺进屏障,如陷沙石再难寸进,晏凌挥手欲将元景烁甩飞,那一瞬,元景烁全身骤然爆出明光,身祭的乾坤图繁复纹路透体而出,金刀陡增强力,挟万钧之力生生贯穿屏障,刺过晏凌脸颊。
伤口破开,流出的却不是血,丝丝缕缕的黑液沿着脸颊淌下来,晏凌眸色淡淡,他侧了侧头,甚至没有擦拭一下伤口,只是抬起手,一把握住金刀。
黑线自他修长的手掌出,如蛇缠绕金刀,黑与金腐蚀抗衡发出呲呲的响声。
“我不欲杀你。”
晏凌:“我只说最后一次,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