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认真望着他的眼睛:“师父,只有在这里,我是自由的。”
江无涯眼眶泛红,他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傻孩子…”
“……”
她俩又一副师徒情深恨不能抱头痛哭的模样,奚辛看得极不耐烦:“这还没死呢急着哭什么丧!穹顶天牢还看不看,不看就滚回去!刚才柴火忘灭了,我炖的甜羹都还在灶上!”
“……”
江无涯满腔肺腑被生生噎住,林然在旁边憋出一个嗝。
江无涯额角青筋跳了跳,很想挽起袖子揍人,他深吸好几口气,对林然说:“来。”
林然看着江无涯的背影,袖子抹了抹眼睛,悄悄问奚辛:“你去不?”
“不去,我看见那老东西恶心。”奚辛一脸厌烦:“你们别磨蹭,快点回来。”
林然知道那老东西应该就是指被镇压在天牢里的奚柏远,她哦一声,看奚辛一张小脸烦得要命,忍不住手欠捏他脸蛋一下。
奚辛:“……”
林然拔腿就跑,身后还响着奚辛阴森森的声音:“…林、然。”
林然充耳不闻,一溜烟跑到云层上面,江无涯在等她,一看她被狗撵的样子就好笑:“你干啥了,又得罪他,一会儿回去看他揍你。”
林然瞅了他一眼,小小声嘀咕:“他只会揍你,才不舍得揍我的。”
江无涯:“…你在那里叽咕叽咕什么,是不是在骂我。”
“没什么。”林然若无其事:“师父,我们先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江无涯小小瞪她一眼,到底带着她上去了。
没有台梯了,但每走一步,脚下会自然升起一股托力,将人生生托起,就这么一路走到靠近顶部的位置,林然看见奚柏远,隔着无数鬼祟嚎叫的魍魉黑影,看见他四肢被吊悬在高处,太上忘川的厚重的剑刃从他后颈贯穿胸腹,将他像一只扎在案板的昆虫扎在那里,漆黑的鲜血源源涌出来,但他没有死,甚至在听见动静时,缓缓睁开眼睛,一双已经被魔气晕染成黑色的眼眸望来,古怪地弯起一点嘴角:“无…涯……”
“千年了,太上忘川都杀不尽他。”江无涯恍若未觉,神色平淡,甚至笑了一下:“他确实是不世的人杰,穹顶天牢多少万年的妖鬼恶魂都没吞了他,反而被他吞了,若没有太上忘川剑,他大概早已破封而出了。”
奚柏远嘶哑叫着江无涯的名字,那声音已如鬼魅诡谲森然,江无涯没有理会他,领着林然走到更高处,重重尘封的旧门一道道打开,林然看见一颗白色的光团,静静悬浮在基台。
林然听见脑海中天一陡然紧促的呼吸。
“你在北冥海,可曾见过那颗被封在鲲鹏遗骸中的‘元核’。”
“那【意志】想毁灭沧澜,必然先从‘元核’起,‘元核’是此方世界的基石,是新天道的雏心,‘元核’毁了,新天道永不可诞生,沧澜便永远不可能挣脱它、取代它,便只能任由它操纵,直到有一日,顺理成章自东海混沌覆灭。”
江无涯轻笑:“可其实,那一颗‘元核’只是从这里切割出来的一小块,是骗它的。”
“这,才是沧澜真正的底牌。”
第224章
侯曼娥走进北辰殿,莫名有点慌。
自从在玄天宗时候,剑阁掌座说了那些晴天霹雳一样的话,再回来之后,宗门就活像疯了,各峰各堂的峰主、堂主,大大小小的长老、执事,都把身边的弟子提拎出来,生生拴在裤头,填鸭式把手头所有的东西疯狂往他们脑袋里塞,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地塞;侯曼娥走在路上,以前天天打扮花孔雀一样臭美炫耀的弟子没了,抱着漂亮灵兽快乐逛街撒钱的弟子没了,连天女散花撒符咒宝器斗法的弟子都没了,满山满峰,到处只有一具具双眼呆滞满脸麻木行尸走肉,魂儿似的幽幽飘过。
她不止一次路上走着走着,前面冷不丁一个人影就倒下去,打着震天响的鼾声,然后被旁边人习以为常拽住脚拖走,在地面留下锃亮的人体滑动痕迹。
侯曼娥:“……”就他妈有毒。
不仅如此,侯曼娥最近发现身边好多眼熟的人也不见了,像高远阮双双那几个,平时管家婆一样跟着她,自从被宗主叫去,就没影儿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所以侯曼娥听到宗主神神秘秘地叫自己去正殿的时候,心里很是一咯噔。
万仞剑阁的正殿叫祁山大殿,北辰法宗当然也是有正殿的,就叫北辰殿,被称为全天下最辉煌的大殿。
金缕玉缎带,锦绣北辰星。
万仞剑阁以剑镇山河;玄天宗以刀辟盛名;而北辰法宗最有代表性的特征,就是有钱,平平无奇的特别有钱罢辽。
侯曼娥踩着金玉阶踏进这座大殿的时候,即使曾经来过一次,也仍然忍不住惊叹一下它的金碧辉煌,金玉铺地,彩璧华堂,简直是人类可以想象的一切仙境圣堂的化身。
侯曼娥本来以为只是史掌门有什么话要与她说,但她一进去,就对上许多双眼睛,殿中环绕正中静坐着许多人,北辰法宗所有数得上名号的长老不知何时都来了,从里往外围成许多圈,每个人都不言不语,默默坐在那里。
北辰法宗的掌座史茂彦就端坐在最后面也是最中央,他身后是延伸贯穿整座大殿长而宽重的深雕供桌,列满数不清的先祖牌位,一重重地叠起、一重重地罗列,在长明灯摇曳的火光中,像无数双威严而沉默的眼睛,静静凝望着她。
侯曼娥脚顿在那里,完全没料到这么大阵仗,比北辰法宗广邀宾客授命她为首徒那天的阵仗还大,搞得她头皮都麻了,一瞬间脑子甚至冒出个离谱的猜测,怀疑这些人是不是觉得她太不靠谱了,终于忍无可忍,打算偷偷摸摸人道毁灭她然后再找个更靠谱的首徒?
这脑洞太逼真了,以至于她一瞬间扭头都想跑了。
但当着这么多老家伙的面,跑是肯定跑不了的,侯曼娥按捺着想夺路而逃的腿,又强行把自己扭回来,硬着头皮走进去,向众人拱手行礼:“首徒侯曼娥,见过宗主、见过诸位长老。”
史掌门颔首,对她说:“宗里近日的变动,你都看见了。”
侯曼娥迟疑点了下头。
“星海濒落,穹顶消融,旧代的天道已经为寰宇之上浩大的【意志】操纵,无力回天,那【意志】欲毁灭沧澜,以维持自己至高的尊位,将沧澜碾为养料哺育亿万凡人世界的新生。”史掌门说:“江剑主召集我等,欲亲自融身天道,再由我等祭建轮回,效仿上古,为沧澜搏出一条生路。”
“……”
侯曼娥像在听笑话。
她像个傻子似的呆滞看着史掌门,脑子里却一阵骤然的痛,那些在东海昏迷时支离破碎的模糊画面仿佛被生生拽出来。
“事态危急,我等已无多余闲暇将诸多事宜一一安置妥当,只能挑最要紧的事来办,让北辰法宗于我们离开后,至少能维持运转,但再多的,就要靠你们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