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素容看着他一个劲儿抠扶把的手,几乎想叹气。
但他已经这么努力了,她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软,并不忍戳穿他,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含笑点头:“是啊,真巧。”
“确实…”萧春风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巧啊。”
旁边的音斋众峰主:“……”
无极谷跟来的几位长老几乎把脑袋埋进地板里。
萧春风更恨自己不争气,表情羞愤至极,恨不能一根绳子掉下来勒死自己。
他以为那个狠心的女人还得怎么嘲笑自己,却见牧素容静静望着自己,那目光隐约柔和。
萧春风心里蓦地一酸。
牧素容退后一点,让出路来:“萧谷主,你先走吧。”
萧春风知道她是因为自己腿脚不便,让着自己,心里莫名有点高兴,又有点暗啐自己好哄,愈发不得劲,扭头冷哼一声:“我不用你让,你走你自己的。”
牧素容不想在这里与他争,瞥了他一眼,转身上楼去了。
萧春风:“……”
也不再推让一下,这女人就是虚情假意,哼!
牧素容推开门,看见高朋满座。
沧澜再不会有这样盛大的宴席,这里的每一张脸都有赫赫的名望、代表着数不尽的传奇过往,却纷纷结束了闭关、游历、教徒、悟道……从四面八方、千里迢迢赶来聚在这里,在这间局促简陋的屋子里,济济一堂。
空气都像在沉默着,法宗宗主史茂彦与剑阁掌座阙道子对立坐在远处,一个横眉冷目,一个神色淡漠,其他也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凝眉不散,默然不语。
屋子的尽头,摆着张素质的木椅,一人坐在那里,白衣质素,目光温和望来。
牧素容屈膝行一礼,颇为敬重:“大尊。”
“多礼了。”江无涯:“牧斋主,请坐。”
萧春风黑着脸推着轮椅进来,看见众人模样,神色也端正起来。
最后进来的长老缓缓关上门,门扉卡住的那刻,江无涯的目光慢慢望过在场每一个人。
“人已到齐。”
江无涯说:“我召诸宗来此,是有一些话说,也有一件事,诚切地请求诸君。”
——
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明明已经该是天亮的时候了,可天色竟还是昏暗的,灰白的一层混沌笼罩在天空,似乎变得越来越薄,隐约有天外冰冷而诡谲的深色,穿透薄雾般的灰白,折射出缕缕道道压抑至极的阴影。
各宗所有弟子支着伞站在长街,一把一把伞像大大的花盛开,挨挨错错遮满了整条长街,没什么人说话,所有人都默默站在那里,望着那座在大雨中安静伫立的深木色客栈,惴惴等待着结果。
“吱呀——”
门缓缓从内推开,所有人像被从恍惚的梦里惊醒,纷纷赶忙抬起头,望见剑阁的掌座与法宗宗主一并并肩出来。
众多各宗掌门长老跟在后面接二连三鱼贯而出,并没有走,都站在门前的屋檐下,雨水顺着翘角的飞檐坠成水线落下,道道水线织成薄薄的水帘隔绝开两边,隐约遮住他们的眉目,默然而看不清晰。
史茂彦望着那一双双希冀而惴惴的眼睛,一张张年轻的脸,他认真地仔细地望着,每一个人都看过去,像是要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记进心里。
不仅他,他身后的每一位掌门、每一位长老,不约而同,都在这么做。
一片安静的雨声中,所有弟子听见剑阁掌座清润的声音:“百年前黑渊移位,玄天宗恐其生乱,自请镇黑渊于山下,如今天地大变,新渊主诞生,玄天宗甘愿献山,以阖宗长老为祭,解封黑渊归于原主,全衡子宗主临终有命,授命玄天首徒元景烁为新任宗主,玄天退出三山之列,自请镇守俗世;黑渊新主晏凌,自请罢退首徒之职,次徒楚如瑶擢升剑阁首徒。”
所有人都呆住,侯曼娥瞪大了眼睛,楚如瑶脸庞瞬间苍白。
全场鸦雀无声。
“自今日起,三山九门所有首徒代位宗主,诸嫡传弟子代位长老之职,各峰各堂核心弟子代位各宗峰主堂主之职。”阙道子道:“诸多事宜这里便不细说,你们回宗之后,自有长辈为你们安排。”
阙道子说着,看向诸掌门长老:“诸位还有什么补充的。”
众人摇头,史茂彦哼一声:“还有什么说的,你也没剩点能说的东西。”
圣贤学宫的姚宫主闻言,很是无奈:“史宗主,这时候便说些好听的吧。”
“正是。”牧素容也莞尔笑起来:“这一别,今生怕是见不到了,同僚一场,怎么也该好生道个别。”
史茂彦便不说什么了。
阙道子看他一眼,转过身,向各宗掌门长老深深拱手作一礼:“阙有幸,今生与诸君同行此道,诸君大义,是我剑阁亏欠,若有来生,唯愿诸君一生无忧、平安康乐。”
大家心中皆动容,纷繁事入脑,许多人眼角隐约湿润。
“苍生之下,死生皆分内事。”
姚宫主拱起手,笑:“多少先人都愿意为沧澜争这一个来生,如今胜利近在眼前,我们又有何言推脱?”
“是这个理!”罗堂大堂主豪爽说:“说什么亏不亏欠,没那个事,我们这一条命,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剩下的年头怎么过不是过,倒不如轰轰烈烈拼一场,就是不为自己,为孩子们拼出个未来也好。”
牧素容听见身后萧春风抓头发的声音,边挠边小声嘀咕:“…要是有来生,可别再给我投成阵修了。”
牧素容忍俊不禁,摇了摇头,笑道:“那便借阙掌座吉言了。”
史茂彦闭上眼,深深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