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岭南门与上清宗的恩怨若要追究起来,谁也说不清源头在哪。只从先辈们留下的只言片语得知,百多年前,两个门派还算得上势均力敌。如今,上清宗一代代越强,岭南门却一代代没落,此消彼长,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岭南门有上清宗这样的强敌,之所以还能留存至今,并不是因门人擅毒,叫上清宗之人束手无策,而是对方早已不将他们放在眼中,就算狭路相逢,也不过当作蝼蚁般放过了而已!
所谓强敌,其实只是岭南门一厢情愿,毕竟在对方眼中,如今的他们,恐怕连对手都算不上。
资历较老的门人对此心知肚明,往往新入门的年轻人,一听说有上清宗这样的宿敌,就被兴奋蒙蔽了双眼,整日做着打败上清宗,以此扬名天下的美梦。
他们却不知,上清宗名为正道,但许多时候,连邪门歪道都不愿去招惹的原因,除了他们都如怪物一般武力高强以外,还因其人个个如疯狗,一旦招惹了,便是天涯海角,也要不死不休。
月前,他和老七来京城办事,恰好听说上清宗这一辈最小的弟子也在京中,大概老七那时就起了心思,所以才一直借故滞留。
出事那天晚上,老七显得特别兴奋,还邀他上街喝酒。他不疑有他,直到遇见了落单的上清宗小弟子。
老七根本不听他分说,直接冲了上去。
他在一旁看得又恨又急,后来见老七不敌,知道事情已经发生,既然挽回不得,只能放手一搏,若能干脆灭口,或许还有生机,于是也加入进去。
可谁知对方虽不过十五六岁,一身武功却叫人不敢小觑,他们二人联手也只叫人受了点伤,还被他逃走了。
老七本还要再追,他却知道,一击不成,想要再来一次,就没有那样好的机会了,当即决定连行李都不收拾,立刻离京。
一路上数次改道,他原本以为就算有追兵,也该被甩下了,可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他心中的危机感非但没有减轻,到了今晚,更时时有一种寒毛倒立的悚然,再看老七一无所知寻欢作乐,心情越发如困兽般暴戾绝望,可隐隐的,又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领悟,或许在他意识最深处,也知道自己绝躲不过这一劫,一切逃脱挣扎,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两人都不说话,花娘也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儿,其中最漂亮的一位忽然柔声笑道:“爷,今儿十五呢,月儿陪爷去外头看看月色好不好?”
毒七转头看向那花娘,见其面容风流,身段妩媚,才咧嘴一笑,意有所指道:“好,月色要看,月儿也要看,爷陪你好好看看。”
“爷好坏呀!”月儿娇嗔。
两人搂搂抱抱,嬉闹着出去了。
剩下的花娘迟疑一下,又要上前给老三敬酒,被他摆摆手,全部挥退。
他独自坐在画舫中,仰着头,一杯一杯往下灌酒。
半晌,忽然发觉异样,不知什么时候起,这画舫里除了他的吞咽声,竟没有半点声响。
老三立刻悚然,握紧身侧的刀,谨慎喊了一声:“老七?”
没有任何回音,连花娘娇媚的声音也早就止了。
他咬咬牙,又灌下一杯酒,脚步略浮地往外走去。
甲板上七零八落躺了一地人,花娘们都只是睡着了,唯有老七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他号称毒七,可最终,却死在自己的毒下。
老三发觉自己竟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蹒跚上前,替师弟合了眼,又踉跄起身,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落在船舷上,如一只巨大黑鹰般的身影。
黑影看他一眼,老三便觉得自己仿佛被经年寒冰冻住了,但他很快发现,对方看的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刀。
“那一刀,是你砍的。”
这话没头没脑,老三却知,他说的是上清宗小弟子身上的那一道刀伤。老七给对方下了毒,他给了对方一刀,如今,都该还回去了。
他在这世间最后听到的,是那一句冷冰冰的话,最后所见,是眼前闪过的一道寒光,而后,再没了任何知觉。
第41章 回来
山中无岁月,夏宫内的日子更是悠闲。
褚清辉主动向皇后提出,将每日跟着引教姑姑学习的时间延长为两个时辰,饶是如此,也还是有大把空闲。
林芷兰时常入宫来陪她,两人的婚期,一个是在八月初八,一个九月十五。
褚清辉虽定亲晚,成亲倒是早一些,这也难怪,毕竟过了八月,她表妹才笈笄。
外边日头高照,宫殿前面有一片荷田,碧波荡漾,绿叶连天,满目碧绿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粉色的荷花,还有几个支楞着的莲蓬。
褚清辉早就盯上了那些莲蓬,一心想要摘下来,做成冰冻莲子糕吃。
伺候的小太监被她指使着,每天傍晚都要驾着小舟去荷田中查看一遍,可惜那几个莲蓬就是不熟,小小瘪瘪的,一看就知里头的莲子一点儿也不饱满。
林芷兰瞧出她的执着劲,忍不住道:“表姐要是喜欢,明日我从宫外带一些进来。”
褚清辉摇摇头,细白的手指指着外边的荷田,赌气似的,“不行,就那几个莲蓬,我非吃了它们不可。”
她又拿起手边绣了一半的手帕摆弄几下,嘴里嘟嘟囊囊,“现在吃不到,我就把它们绣出来,早晚吃到肚子里去。”
自从之前给闫默绣了个荷包,她似乎绣出了一点儿趣味,正好最近林芷兰来陪她,有时候也带绣活来做,两人闲来无事,就埋头在一块儿研究针法。
褚清辉自觉受益良多,决定给她母后绣一方手帕,心中期待着叫母后刮目相看。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林芷兰抬眼看去,荷田对面九曲回廊上,两个小内侍提着个大食盒,一路小跑过来,她看那两人面生,不由疑惑,“表姐,那两位小公公是哪处宫中的?”
褚清辉抬头瞥一眼,乐了,连声道:“苏苏,快叫人去接应一下,太子哥哥给咱们送吃的了。”
许是兄妹二人心有灵犀,她方才才对着那几个瘦骨伶仃的莲蓬咬牙切齿,太子殿下就叫人送了冰镇的牛乳莲子糕来。
荷田上新鲜摘下的莲蓬,还带着露珠,将雪白的莲子一颗颗拨出来,去掉莲心,加入冰糖,小火熬得软软糯糯的,压制成泥,混入牛乳与糯米粉蒸熟。再在大冰块中间挖一个洞,将莲子泥放进去,置于冰库中冻上一整夜,拿出来后立即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儿,撒上些许薄荷粉,放在加了冰层的食盒中,由小内侍一路紧赶慢赶送过来,到褚清辉手中时,食盒内的冰还未化完。
褚清辉用小银匙挖了一块莲子糕放入口中,用舌头的热度使其慢慢融化,冰凉凉甜丝丝的滋味,叫她满足得眯起了眼。
林芷兰尝了一口,暗道御厨的手艺,果真不是宫外可以比得的,笑道:“表哥对表姐可真好。”
“是呢!”褚清辉用力点头,又挖了一口莲子糕。她反省自身,发现最近分给太子哥哥的关注比从前少了许多,不由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