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泽躬身行个礼后离开,但他少年心性, 躲入松林间又忍不住趴在一颗树后, 好奇不群君要如何哄他主人——
姜采背着手, 围着竹舍转了几圈后, 找到合适位置。她靠在廊柱前,一撩袍坐在竹阶上, 手腕一转, 变幻出了一只碧绿长笛来。
雨归拧着眉, 在师姐背后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师姐, 我还是认为哄男人高兴的话,得给他做好吃的……哪个男人会听到笛声就不生气了呢?”
姜采打个响指,歪头看她,似笑非笑:“你可以把你准备的美食端出来, 到时候讨好他。他高兴了,我算你的功劳好不好?”
雨归心里一惊,以为姜采发现了她的司马昭之心。她红着脸慌乱地看向姜采,想向师姐解释,但她见姜采已经垂下长睫,长笛置于唇下,悠缓笛声徐徐响起。
那笛声清幽、宁静,虽有些气息劈了,但极为轻微,不影响整体。
雨归怔怔听着,灵台上的浮尘,似乎都被笛声拂去一些,变得清明。天地间余光霭霭,林间雾雪交融,女郎立在雨后竹台前,泛红的双颊与湿润清澄的眼睛,让那些扫落叶的小道童们都为之惊艳。
姜采则吹着这笛声,在想谢春山。
她早日去寻过师兄,请教师兄怎么哄男人。谢春山表情精彩,震惊万分。不光是他,连他身边的百叶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姜采。而谢春山弄清楚姜采要哄的人是张也宁后,更加无言以对。
谢春山端详她许久,意外:“铁树开花了?你爱上张也宁了?”
姜采微笑:“师兄找死?”
谢春山摊手:“那就是你在撩拨人家。”
姜采嗤笑:“师兄高看我,也小看张也宁。他那般铁石心肠,岂会轻易能撩得动?我心中光明,与他不过同道之人,几分朋友之情罢了。师兄莫把男女之间的感情,皆定义为情爱,未免狭隘。”
谢春山:“……”
他眼皮微抽,调侃几句,还被师妹一通教训。他却轻笑一声,啧啧道:“我看你嘴硬。”
他快速转移话题道:“你这么大本事,给他送点灵丹妙药不就好了。”
姜采质疑:“你不是很会哄女人高兴么?难道你哄姑娘家的时候,送点儿药就够了?”
谢春山:“……张也宁是女人么?!”
姜采:“男女无忌,这有何区分的必要。”
师妹那般不以为然,又坚持要学谢春山哄女孩的招术去哄张也宁。谢春山忍俊不禁,本着看好戏的劲头,当真倾心传授,例如送送花,例如甜言蜜语,例如吹吹笛子……
姜采选择了能让人沉心静气的笛子。
修行之人,自然学什么都快。她将灵气注入笛声后,那笛声便自带清心作用,张也宁前前后后内伤重重,她总是想让他舒服一些。
笛声幽若,传入舍内。
舍中白雾飞缭,张也宁盘腿静坐,清神静心疗伤。他体内道体与他一般静坐,吸收道元中的灵气,一遍遍刷去身上的伤。
他思绪却有些飘乱,想到前一日与师父永秋君关于堕仙的询问。
永秋君严厉道:“所谓堕仙,是有心魔难平,成仙时无法堪破,自甘堕魔,才成为堕仙的。堕仙为世间难容,在正道修士间如何立足,在魔族邪灵间又如何立足?这般所谓堕仙者,本就为天地不容!
“既有成仙路,何必自甘堕落?况且堕仙之修行,颇为邪恶,远比不上真仙。长阳观培养你千余年,难道指望的是你为虎作伥,为恶堕仙么?重明,你是被噩梦魇住了,才问出这种问题,我不与你计较。”
永秋君言辞间声音颤抖,仍可见他恨其不争之心:
“五灵五衰过去,方见成仙机缘。在成仙机缘出现后,又有四灾来为难你,六难来阻挡你,三劫来诱惑你……三劫皆过,方可成仙。
“成仙本逆天,重重天道劫难来临,万物皆来阻你挡你……你所说的梦魇堕仙,也不过是天道阻挡的一种方式而已。你早已坚定道心,为何只差最后一步后,却退缩了?”
张也宁被师父训斥,灵台被喝,当真心神一空,从自己的杂念中惊醒。
是了,他十年来,都在纠结一个梦魇,都在查一个梦魇……而这不过是天道诱惑他的一种方式而已。天道不欲他成仙,便用堕仙的危险来震慑他。
试问自己,他这些年修为毫无进展,岂不是被那个堕仙梦缠住,心中无法下定决心么?
张也宁垂头:“是弟子走错路了,多亏师父及时拉住弟子。”
永秋君见他醒悟,这才面色和缓,懒懒地重新坐了回去。他按了按自己的手腕,低下眼道:
“既然明白了,那什么北荒之渊的魔气,就让其他门人去处理,你不用管了。我将赐下你灵丹,助你在几日内快速将伤养好。之后,待为师寿辰结束,你便闭关,开始修太上无情,直接踏上成仙的最后一步吧。
“我知你心气高,一心想靠自己过劫。但你已经卡在此劫上太久了……无悔情劫既然过不去,就不必过了。本座还是有手段瞒天道,帮你略过此劫的。”
永秋君咳嗽起来,面容微显疲态。
张也宁惊讶:“师父?”
永秋君摆摆手,声音疲惫:
“无事,只是为师的天人之衰,快要到了。”
张也宁问:“仙人不死不灭,也有衰劫?”
永秋君讽笑:“怎么不会有?只是到来的时间比常人晚一些。若没有这些劫难,每个仙人修为都差不多,哪会有什么高低之分?罢了,这些与你都没什么关系……你只要在为师闭关前,尽快成仙便是。
“到时候为师闭关后,长阳观也有你挡着,其他仙门一样不敢小看。”
张也宁称是,他知道自己师父会很快闭关后,便下决心放弃自己的无悔情劫,尽快成仙。虽然真仙的劫数到来的时间动辄以万年计,也不知到底何时会到来……但早做准备,总是好的。
什么“堕仙”,先暂时放下吧。
张也宁想这些时,忽然神海见飘来一缕清念,断断续续的笛声传入他耳中。那笛声磕磕绊绊、结结巴巴,虽有清念缠绕,帮人静心,但吹的那般难听的笛声,怎能让人静心?
张也宁从入定中退出,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