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对自己师父的了解,她看到玉无涯面颊线条有些僵。
姜采一目不错,空气静谧了很久,她才听到玉无涯淡声:“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与他的关系,想来……应当是我曾帮他渡过‘无悔情劫’的关系。不过只是渡过情劫罢了。”
她教诲姜采:“阿采,你帮张也宁渡情劫,为师并不反对,修行者本就该互助相守。但你也不可在此多心——渡劫只是渡劫,情劫目的只是为了成仙。无论他如何待你,目的只是为了情生过劫。
“你不应奢望一个仙人的心。”
姜采无言。
虽然玉无涯句句提点她与张也宁,但她已经差不多猜到师父和永秋君之间可能发生过的过去是什么样的故事了。她见师父不愿多提,便也不往下问了。
姜采垂下眼:“师父夜里来看我,仅仅是为了将孟极还给我么?”
玉无涯:“倒真有一事。”
姜采眼皮一跳,她并未抬头,但她放于膝上的手指又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在前世,芳来岛之事后,谢师兄离开剑元宫,而这段时间,姜采是被剑元宫委以重任,去魔域当卧底的。
因魔子已经醒来,修真界要做好准备。除却芳来岛,其他三仙门都有派人去魔域做卧底。姜采前世没有注意其他三门派卧底的人是谁,魔域间人互不信任,谁也不会承认自己是谁。
而再过一百年,她会被卷入另一件事中,意外堕魔后因事而与仙门对立,被满仙门追杀。
姜采沉默地听着,听到玉无涯徐徐开口:
“魔子苏醒,诸方不安。魔子不会死,只能被不停镇压、封印。一万年前、五千年前,我们都有和魔域的大战。如今魔子又醒了……但是五千年过去,魔域的如今情况我们已经不知道。
“阿采,你与剑元宫置气,恼剑元宫在芳来岛一事袖手旁观,还置气想退出门派。几位长老也反思了,如玉宵君这样的长老,已经向掌教自请惩罚,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剑元宫已经因你退了一步,你便也退一步吧。不要再提什么退不退门派的事,你去魔域做个卧底。兴许一百年数百年,你再归来时,会更明白大家的不易。
“你是剑元宫首席,到底不要和门派生分了。”
姜采心中涩然。
她想到自己会堕魔的事,沉思来去,仍是缓缓道:“师父,我愿意去魔域做那个卧底。但我之前并未置气,我还是要退出门派。”
玉无涯蹙眉,正要斥她。
姜采:“师父,听我说完。剑元宫首席并不是非我不可,大师兄未必比我差。即使我不在,大师兄也可担任首席之位。我也不是与门派置气,师父细想,我若不是真正的脱离剑元宫,在魔域,我身份被发现,岂不是十死无生?
“只有真正的脱离剑元宫,我真正的身染魔气,被整个修真界排斥,魔域才不会排斥我。这一次我因芳来岛之事反感修真界,不正是扩大此事的最好机会么?”
玉无涯盯着她。
玉无涯缓缓道:“阿采,你还是要去杀那些你想杀的人。”
姜采承认:“是。不确定的我不杀,我杀的必是该杀的。即使如此,我也依然会被修真界排斥,这样我身染魔气,遁入魔域,就顺理成章很多了。”
玉无涯:“……你仅仅是为了做戏做全套,才想退出剑元宫?为师怎么觉得,你像是心里藏着什么事,迫不及待地要和剑元宫脱离干系。”
姜采一笑:“师父想多了。我能有藏什么事?我的所有历练,门派都是知道的。我心里藏不住事,一个芳来岛,就让我原形毕露……”
她轻声:“我能有什么事藏着呢?”
——门派再如何手眼通天,也不会想到她多了另一天的道元之气,她知道前世发生的事,也知道自己即将会迎来的命运。
在她背负自己的责任、迎接自己的命运时,她心中无恨无悔,甘心赴死……只是这一次,她多了道元之气,又在三千念中修为增加,多了这重重保障,只要她再小心些,她当不会落到前世那般左右无路可走的地步。
若是她渡过此劫,依然活着,她想、她想……她脑海中模糊地出现一个人秀逸飞扬的背影。
她想要定睛而望时,思绪被玉无涯打断:“若要真正退出剑元宫,便要受剔骨之刑,将你在剑元宫练就的剑骨剔除掉,你才算彻底离开剑元宫。阿采……”
姜采打断:“我可以。”
——剔骨之刑而已,她前世受过的。
不过那时候受刑时,她除了情劫未渡,天道雷劫已渡过,生死迷劫也快渡过了,那时候法力要比如今强。
……但姜采觉得自己如今也不算差,剔骨之刑,她应当可以。
玉无涯沉默半晌,道:“自然,我们只是做戏,剑元宫不会真的收回你的剑骨。为师会帮你收着,日后还你。”
姜采目中水光潋滟一瞬。
这样的话,她前世也听过。但是那时候她没有等到师父还骨,师父便陨落了。
姜采轻声:“好,我等着师父。”
玉无涯见她还愿意接受剑骨,这才心里疑虑消除,松口气。她之前只怕自己这位弟子是要做什么事,怕连累剑元宫……姜采不是真的厌恶剑元宫便好。
玉无涯微微笑,她手轻轻一抬,一道明亮皎洁的灵光落在姜采身上,月色皎皎。片刻后,姜采感觉到神海中的玉皇剑光华亮了些,不再那般萎靡。
玉无涯道:“玉皇剑的淬炼是要用月光精华的。为师当年用这剑时,还留了一些,便都给予你,你慢慢淬炼这剑吧。
“玉皇剑既然赠予了你,那在找到下一任主人前,无人能收回玉皇剑。所以即使你退出剑元宫,玉皇剑也是你的,我们就不必做样子收回了——反正也没人信。”
玉无涯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几丝俏皮揶揄。这在她身上极为少见,姜采忍不住扑哧笑。
玉无涯再嘱咐了她几句,离去前最后将她望一眼,说道:“我去与掌教商量剔骨之事吧。阿采,这可不是你想象的那般轻松,那毕竟是抽骨,是疼入骨髓的……罢了,你这么任性,吃点苦也是应该的。”
看出师父到底有些不高兴,姜采莞尔。
她眷恋地凝望着师父的背影,在师父打开殿门时,她突然开口:“师父。”
玉无涯:“嗯?”
姜采认真道:“您不要收贺兰图为弟子,但可以指导他修为。我知道这不合理,但我希望我是师父唯一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