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师问罪的同时,眼神却温和。
我明知故问:“我走不走和你有关系?”
平时也不是没和他对着干过,但此情此景,叁个人都尴尬的状况下,还是第一次,因为他也少见的露出了局促不安。
朝我走近几步,压低语气,似警诫也似安抚:“有时间了我会和你解释的。”
解释就是掩饰,我已经明白事实了,退后几步避开他的注视:“随便你。”
走远后,却又贱兮兮的回了头,望见他和成茜相携离去的背影,更觉得自己可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从始至终,都只有我这个第叁者在质疑。
只得到他一点好,便以为是全部的爱,着实悲哀。
和作家解释了一下情况后,我到了成茜说的咖啡店坐着等她。
落地窗外日光热烈,隔着玻璃照在脸上却冰凉,店内放着舒缓的粤语歌曲,我既惴惴不安又格外期待她的到来。
还给陈若存发消息,讨论成茜会怎么做。
她让我别点热饮,然后好好观察一下逃跑路线,顺便提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会给我送套干净的衣服过来,最后说:“都是你活该,犯了错就得受着。”
犯错的人又不止我一个,可受罚的只有我,这个社会真的好不公平。
正这么想的时候,成茜在对面落座了,随意翻着菜单,问我:“不喝点什么?”
态度平和得仿佛只是朋友小聚。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朝你脸上泼水。”她面上露出讥诮,“原来你也知道担惊受怕啊。”
“是啊,我连化妆品都选防水的,就一直想着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呢。”
成茜看我的目光宛如在看无可救药的傻子,点了杯拿铁后,开门见山道:“一开始出轨的人是章纪杉,伤害我的人也是他,我还不至于盲目到把所有错误都推到你头上。”
听着她通透的言论,我很费解:“你看起来并不爱他。”
“曾经深爱过,现在只是凑合着过日子。”她接过托盘上的热拿铁,啜饮了一口,“我们在一起十二年了,结婚八年,他出轨六年。”
“你和他的事情我很早就知道了,一直到现在我也在提离婚这件事,可是他不同意,家里人也不让。”
听到她说离婚,我还是很惊讶:“你想离婚?”
“嗯,但又觉得就这么成全了你们,很不甘心,所以干脆叁个人都耗着,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痛苦吧。”她直言不讳,“除夕夜的时候你打电话过来,让我坚定了这个想法,我绝对不会把章纪杉给你,至少现在不会。”
“之前我以为章纪杉选择你是因为脸,但是了解了你的家庭以后,我大概明白原因了。”
我望着她,等答案。
“同病相怜。”她说。
“你的原生家庭和章纪杉的其实有些相似,都不受父母重视,你妈妈似乎一直把你当提款机吧?”成茜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却没多少贬义,“章纪杉的爸爸也是,只把他当摇钱树。”
和章纪杉在一起六年多,我们从未讨论过家庭,这个话题太深沉,我还不配让他袒露心声。
从成茜口中,我终于了解到那些章纪杉藏起来的故事。
在他九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父亲炒股失败,亏损了一大笔钱,不愿再赡养他,将他过继给了有钱有势的舅舅。
虽然舅舅待他也很好,视如己出,但寄人篱下的人难免自卑又敏感,通过察言观色来揣摩氛围,借此做到游刃有余的应对别人的情绪,自负又自傲,事事都力求做到最好,
“说得好听是追求完美。”成茜叹了口气,“只是不敢露出缺陷,怕再次被抛弃而已。”
这一点的确和我很像,总是在被抛弃的边缘苟延残喘。
我忽然想起某一年的暴雨天,章纪杉来我这里过夜,说自己为了某个项目劳神费力得几天都没睡个好觉了。
敛去商场上的意气风发,解开外套,随意的躺在沙发上,眼中的红血丝隐隐若现,在灯光下显出无奈疲态。
那时我还觉得幸福,以为这脆弱又自然的一面是留给我的专属。
吃过晚饭后,我俩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看着电视,晚间新闻正在播报郊区的南山因为地势凹陷,被淹了大半。
章纪杉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猛地坐直,眉峰紧簇,让我回放刚才的新闻。
“我母亲的墓在南山那边。”他打完电话,确认过情况后,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同我解释。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起家人,但逝者已矣,也不好过多追问。
章纪杉也没再继续说,抬手盖住眼睛,安静的睡着。
我推他额头,想让他去床上休息,却触到一片滚烫,“你好像发烧了。”
他闷声点头:“有点吧,没事,我躺会儿。”
我给他泡了杯感冒灵,催他喝,平日里强势得不行的人,哑着嗓子,孩子气的瘪嘴抗拒喝药。
好不容易给他灌下去后,托着人朝卧室走去,安顿好之后,我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他的睡颜。
章纪杉睡熟后,因为发烧的缘故浑身冒虚汗,大雨天,去医院又很麻烦,换衣服换床单,折腾了一晚上终于到了清晨时分。
我给他熬了锅燕麦粥,扶着他后背:“吃点东西了,咱们去医院。”
生病的人没什么戒备,靠在我肩上乖乖喝了大半碗粥,忽然说了句:“好久没喝过了。”
我嗤笑一声,不以为然:“章总要想吃什么,还有买不到的?”
他很轻地摇了摇头:“心意不同。”
有些感情的确是用钱买不来的,我认可他的话。
那之后我就开始学着做饭了,每次他来,都变着花样的做他喜欢的菜。
尽管知道他来我这里多半是出于发泄情绪,但我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是他的避风港。
不被允许的感情在抱团取暖中变得难舍难分。
“他选择帮助你,其实是另一种自救吧。”成茜垂下眼睫,声气潮湿,“都说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时,会觉得他可怜,而爱上一个男人时,会觉得他可怜,仿佛全世界只有自己才能拯救他。”
“我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但之后我才发现,章纪杉根本不值得别人对他好,给他爱,在他心里最爱的人只有自己,和我结婚是为了平复愧疚心,选择你是为了充当救世主,满足自己虚伪的善意。”
“陈芙,章纪杉只是把你当成我的影子。”
她点出了我一直不愿面对的现实,从始至终,章纪杉对我的感情就是建立在对成茜的爱情之上。
他对我越好,对她就越内疚,因此更加珍惜她,加倍弥补,在这样的循环中,叁个人都貌合神离,并且越来越分不清爱情的本意。
章纪杉选择我是因为我们在某方面是同类,他对我的悲苦感同身受,但这样的感情是有尽头的,谁愿意一直注视着镜子里丑陋的伤口呢。
“当然我不觉得这些话你能听进去,说点更现实的吧,他的公司最近在筹备上市,正是关键时刻,如果你们的关系继续发展被爆料出去了,估计都不会好过。”成茜双肘抵在桌上,审视我,“不对你动手,不是因为我大度,而是因为同情你,但你如果还要破坏我的婚姻,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当然你或许不在乎自己,但好像挺孝顺的。”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后,我冒出火气:“你如果对我的家人动手,我不会原谅你。”
成茜闻言,笑容越发讥讽:“你去问问你妈这些年来,从我手里拿了多少钱,再来说这话。”停顿片刻后,“听说她和你继父投资失败了,又欠了一笔钱,希望你管好她的手,不要伸太长,否则后果自负。”
我以为成茜之所以装作视而不见是因为不屑于对付我,可其实一切都在她的安排里,我就像笼子里的猎物,盲目又愚蠢。
陷到深处时,最后的退路也被她切断。
想清这些之后,我反而释然了许多:“如果你们的婚姻本来就坚不可摧,也就不会有我的立足之地吧,成小姐,孩子或许是纽带,但也会是枷锁,我也同情你。”
不愿再看成茜的表情,我结了帐,径直离开了咖啡店。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路过甜品店时,忽然想起一件事。
某次我非要吃一款蛋糕,可章纪杉不让,说那是成茜最喜欢的口味。
言外之意是不允许我染指。
点开手机,收到章纪杉的消息,说有话要对我讲,不知是分手还是挽留,但无论哪一个,我都不想再听了。
主管给我打电话,询问去日本出长期公差的事情,之前因为我妈在国内,担心她无人照顾,所以一直很犹豫,再加上舍不得章纪杉就没答应。
我唯一的亲人只在乎她选择的家人,我爱的人本就不属于我。
无人需要,也算是另一种自由。
我又想起陈若存的那句话“休恋逝水,早悟兰因。”
站在围城之外看月亮,终究做不了他的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