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
在她自己尚没有弄清楚自己感情的时候,李信就已经帮她弄清楚了。闻蝉在地上站着,皱着眉;李信坐着的大树,正在江三郎头顶。闻蝉看江三郎,余光总能瞥见头顶那位抱着手臂冷笑的少年;而她看少年,余光又能看到表情温淡地讲着学业的青年。
……似乎流年依旧不利。
闻蝉心跳加速,琢磨着:现在掉头就走,还来得及吗?
“这位娘子,您是否先要个蒲团坐下呢?”闻蝉正踟蹰着,江三郎身边的一个小厮,怕她打扰到旁边听课的人,过来安排她坐下了。
闻蝉只好先坐下,而因为头顶那道刺着她一样的目光,少女压力很大。闻蝉懵懂了一会儿,过了片刻,就回过味来了。闻蝉手抠着案面,咬着唇纠结想:李信之所以这么对她,大约是他看出来,她的目的,其实是江三郎?
闻蝉的目的,从来都只有江三郎一个人。
但是之前,李信从来不知道。
稍一想,闻蝉额上的冷汗便要冒下来了:一定是这样,李信必然看出来了。他那么一个人……他还喜欢她来着……世上每一个男子,看到喜欢的娘子对另一个男人上心,恐怕都会生气吧?
更何况是李信这种混蛋。对她好时真好,然挟持她时,那也是真的。
闻蝉放在案上的手发抖,心想:我该不会不光给自己惹了麻烦,还给江三郎惹了麻烦了吧?李信对我好,是因为他喜欢我,想央求我也喜欢他来着。但是他对江三郎……
闻蝉往四方望去,寥寥数人,皆是前来听江照白传道解惑的普通人。而江三郎的仆从,就是几个小厮,还有一个在人中穿梭、给众人倒水的老妪。
再回想回想,江三郎曾任职廷尉,武功应该不错,然在他之前,却又没听说江家出过武官。也不知道江三郎就带三两个仆从的话,李信若与他发难,江三郎打不打得过?
而就在这种心思不属的情况下,闻蝉恍一抬头,发现树上坐着的那名少年,现在已经消失无踪了。她猛站起,往前跨一步,却又呆呆站了半天,心中涌上一丝慌乱之意。日头在天,空气燥冷,闻蝉站在风口,说不清这种感情到来的理由。她傻站半天,直到周围人不停看她,之前那名小厮又过来提醒了,闻蝉才坐下。
一堂课,想要从江照白这里学到些东西的百姓们认真听课。但闻蝉从头到尾在走神发呆。好不容易坚持到中场休憩,众人都三三两两地起来,闻蝉也一脸恍惚地起身,转过身,准备返身回去了。
她忧心忡忡,脑海里一直闪过李信那张脸。让她心虚得要命……深一脚浅一脚地转过身……
“翁主,留步。”身后传来一把温温凉凉的声音。
闻蝉讶然,转过身。她看到江照白宽袖长衫,木簪束发,眉目间并无笑意,清清淡淡地将竹简给身边小厮收好后,起身走向她。闻蝉站在原地不动,看着这曾经风华满京华的青年郎君站到她面前。她仰头看他高大的身形,颇诧异,“……你认得我?”
江照白眉目间神情清远,看她良久,拱手致意,并在她一脸微傻的吃惊中,笑了笑,“舞阳翁主,我怎会不认得?”
闻蝉心想:但上次我找你,你就把我当空气一样啊……
她看着对面的男儿郎,半刻后,心中倏然忘掉了一切不愉快,升起了勇气和希望。
“算了!其他的有什么好想的!江三郎这种难追的男人,情感飘忽一些,让人难捉摸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最关键的是,虽然我今天倒霉了一点,但我毕竟让江三郎主动喊我了啊。”
闻蝉矜持高傲地回以江照白一笑。
江照白对她说,“翁主怎么会来这种偏僻的地方?”
闻蝉心说当然是为你了,面上却微笑,“我听说江三郎在这里传业,便想过来听听。我阿父常夸你才学好,让我大兄向你学习。我看过你写的宗卷……我觉得我也需要向你学习。听你讲授课业,我也受益良多。”
江照白陪她客套,“哦,翁主受到什么益了?”
闻蝉脸一僵,支吾一会儿,半天没回答出来。她根本就没听江照白讲些什么,她全程在思考李信的事。而且闻蝉心里明白,即使没有李信,她也不会认真去听江照白讲授的课业。她想追男人,她不是想当学生,给自己找个好老师。
小娘子的发窘,让江照白也意外了一把,没料到她的功课做得这么敷衍。江三郎默然半晌后,莞尔。他笑起来,让略严肃的面容,都宛然生动了好多。闻蝉心中一松一软,眼睛清亮而崇拜地看着他,心中愉悦。她觉得江照白真是美男子,他什么都不用做,敛目一笑,就能让人心里得到满足。
江三郎倒不为难闻蝉,他见闻蝉接不了他的话,就十分生硬地转了话题,说起他叫住闻蝉的最初目的,“我并不是质疑翁主来这边。只是翁主身份高贵,然这里大都是普通百姓。翁主容貌出色,又每次车驾劳顿,众仆环绕……大家唯恐冲撞了翁主,却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失了我在此落居的本意。”
闻蝉眨眨眼后,懂了——江三郎说的委婉,其实直白一点,人家是说,你这个人的存在就是错。
原来江照白之所以喊住她,之所以看她两次,并不是被她所吸引,而是觉得她耽误了他要做的事……
她耽误了他……
晴空若有霹雳,劈得闻蝉一个恍惚,差点站不稳。
然她在心上人面前,仍然稳稳地站着,保持完美礼仪,还对他笑了一下,温柔答应,“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江照白:“……”还有下次?
他挑眉,开始觉得闻家这小娘子,可真耐打磨,经□□。
说完要紧事,又有小厮呼唤,江照白拱个手,就要走。谁料他走了两步,发现闻蝉并没有离开,而是跟着他,走了两步。江照白疑惑回头,看闻蝉仰头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江三郎,我觉得你一个人住这么荒僻的地方太不安全。我送你些卫士吧。”
她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理由:送了江三郎卫士,有借有还,大家有了牵扯,双方一来一往,就熟悉了。而熟悉后,就是她征服江三郎的开始。
江三郎明显没猜出她的完美理由,反而往别的方向猜了。他看她半晌,“为什么送我卫士?莫不是你惹了麻烦,怕找到我头上,心里不安,所以送卫士来庇护我一二?”
闻蝉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差点被自己错乱的步子绊倒。
江三郎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一番,更惊讶了,“我猜对了?”看到对面翁主快绿了的脸色,青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许久后,大胆再猜,“莫不是情债?”
闻蝉:“……”
无言以对。
在江照白面前,她有一种被扒光了衣服的错觉。这让她之前升起的那些与江三郎得以见面聊天的欣喜之情,打折了无数倍。这种目光如炬、明察秋毫的男人,让生活圈子简单纯粹的舞阳翁主,感觉到了一丝沉重的压力。
有些人,你与他的距离,越是相处,越是遥远。你初时不明白,但总有一天,你会看清楚的。
江照白看着闻蝉,看她支支吾吾、神思不属。闻蝉撇过脸,与他应付一二,留下了护卫后,就匆匆告别。闻蝉告别后,上马车前,还带着一种期盼般的眼神,回头来看他。江照白站在原处,衣衫拂风,动也不动。少女撇撇嘴,又像是失望,又像是不屑。
而放下帘子,闻蝉留给江照白的最后影像,眸子乌灵,面颊粉白。她的长相美艳,其中又带一种天然的娇憨懵懂。她还是一张白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已经先行动了。
江照白心里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