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则在心慌并心虚:他跟我说书函的事,但我只是看了,并没有收起来。表哥会因为我没有好好把他信件收着,而骂我吗?
一会儿便到了言堂用膳。侍女们布好了两张案,各样丰富食材一样接一样地往案上摆。闻蝉站在门口看了眼,两张矮案挨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她别别扭扭地觉得这样正好,回头便一本正经地请表哥与她一起用膳。
郎君与娘子分案而食,侍女们屈膝行礼后退了出去,不打扰两人的用膳。
闻蝉安静地低着头切肉,她能感觉到斜后方来自旁边的火热目光。快有实质感的目光让她后背出了汗,那目光分量感太沉重……闻蝉不抬头,都知道李信肯定在用直接而赤.裸的目光打量她。
他必然坐得不那么端正。
他礼节也肯定没她好。
他洒然无比的态度,让人面红耳赤。
但是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闻蝉就几次箸子碰到木碗发出了声音。李信噗嗤一乐,笑话她。闻蝉抬头,瞪了他一眼。结果她一看李信那种笑容,就十分看不下去地重新低了头。
造孽。
哪有人笑得这么跟钩子勾人似的。
李信手拄着下巴,开了口,“知知,我前两天看书,学到了‘东食西宿’这个词。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其实就是说人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这个词啊……”
闻蝉咳嗽一声,抬起了清澈的眼眸子。
李信以为她听懂了自己的暗示,便带着一脸鼓励的笑意看她,等她说自己不会跟其他郎君有过近关系之类的话。
然而闻蝉说,“那你知道‘食不言,寝不语’的意思吗?”
李信:“……”
他的脸黑了下去。
闻蝉说,“食不言寝不语的意思,就是……”
李信说:“闭嘴!”
闻蝉乖乖闭嘴,她也没弄清楚李信的“闭嘴”,是在解释那个词的意思,还是让她别说了。反正看李信沉下去的脸,闻蝉就知道不能再招惹他了,就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刺激了表哥,表哥之后不会再起这个话头了。
李信低头吃饭。
闻蝉也低着头用膳。
大堂好安静,就他们两个,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很长的时间,这种静谧,都让人心里生出尴尬感。侍女们探身在门外瞧了好几眼,厨娘过来送膳时,她们都摸不准主意,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让人进去打扰二人。
这种沉滞的静,也影响到了闻蝉。
闻蝉有点儿寂寞,她方才心虚,想堵住李信的话,让李信不要跟她说那个什么。但是李信不开口了,连食物咀嚼的声音都听不到,闻蝉又有点儿坐不住了。她心里很快后悔,心想我表哥说话拐弯抹角起来也挺有意思的,我不让他说话,好像有些过分了。
她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旁侧脸绷着的少年郎君。想了想后,闻蝉脸皮很厚地把自己的桌案移了过去,与李信并着。李信侧头奇怪看她,闻蝉对他仰脸笑,“表哥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我觉得你说的挺有意思的,你再给我讲一遍吧?”
李信无言片刻后,被她仰脸殷切看他的带着星星一样的璀璨眸光所打动。他心中温软化水,禁不住笑起来,想伸手在她鼻尖上揩一揩,“知知,你真是……”
他话没有说完,耳根动了动,听到了气流破空的风声。即将碰到女孩儿面上的手指动了动,他都没来得及做别的,就往后一个潇洒地后空翻。少年灵敏过快的动作,让坐在案前的小娘子看直了眼。
闻蝉叫一声:“表哥你怎么了?”
她急急忙忙站起来,看到小郎君好端端地立在青铜灯树边。李信伸出手,手掌有一块石子。他咧了咧嘴,闻蝉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去,看到沉着脸走进来的中年男人。闻蝉愣愣地叫了一声,“阿父!”
曲周侯闻平盯着李信的眼神,十分的冷寒不留情面。他几乎把李信从里到外白了个遍,但是转向小女儿时,态度就和蔼多了,“小蝉还在用膳啊?”
闻蝉懵懂地点了点头,她张口要说话。她阿父已经以比她还要快的速度张了口,“二郎,让小蝉好好吃饭吧。你跟我过来,我突然想起来有些事要跟你说。”
闻平往前一跨,不由分手地手就搭在了少年的肩上。曲周侯动作快而敏,在闻蝉没反应过来前,就将小郎君提拽了出去。闻蝉傻傻地在空有自己一人的堂中站半天,才慢半拍地提步追了出去。
她到门口,听到外头噼里啪啦的声音。拳风赫赫,衣料摩擦,还有擦过去的风声……分明是两个人打斗的声音!但是闻蝉出了门一看,她阿父正站在廊下,态度友好地与李二郎嘀嘀咕咕地说话。唯一看起来态度不那么友好的,大约是她阿父老鹰捉小鸡一样把少年控在自己身边。
一众侍女仆从们眼观鼻鼻观心,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好像之前听到的打斗声,只是闻蝉的错觉一样。
闻蝉:“……”
她阿父慈祥地让她进去吃饭,闻蝉踟蹰中,看她表哥似是而非地看了她一眼。闻蝉便说,“阿父,你真的没欺负我表哥吗?我不信你,我要我表哥开口说话!”
闻平看眼女儿,又威胁地看眼李信。他的眼神很好猜:小子,好好说。
李信便笑着跟闻蝉开了口,“知知,我只有一句话要说,你好好听着。”
闻蝉竖起耳朵听着:莫非表哥要跟她说阿父打他的事?!
李信说:“知知,随便你喜欢谁,你喜爱谁都行。但是你嫁人,千万别总想着地位身份权势等匹配的东西。你嫁给谁都行,就是一定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知道吗?”
曲周侯终于听不下去了,暴怒,“李二郎,我女儿的婚姻大事,用不着你开口!”
李信笑一声,“舅舅,我说的没错啊……”
“你懂个屁……”
刚才没见到这两人打起来,但是现在,曲周侯已经不在女儿面前顾忌自己的形象。他被李信的狂妄气得牙痒,当即出手。舅甥二人你来我往,在夜空下飞掠而起,打得不可开交。闻蝉完全没弄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打,但是那两人越打越远,她踮着脚,犹豫半天,也没敢派人去拦架……
小娘子站在堂前,想着李信跟她说的话。她咬着唇难为情,脸颊酡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着,他干嘛要当着阿父的面,跟她说喜欢不喜欢的事啊……
然事实证明李信把一晚上最想说的话在临走之前说出来的决策是很正确的。因为自那日之后,闻蝉就挺长一段时间,没再见过李信了。以前很多时候都是李信找她,她偶尔也会找李信。现在李信不找她了,闻蝉找李信好几次,都扑了个空。
据说她阿父非常赏识李二郎,亲自带李二郎去与长安的达官贵人们去认脸了。她阿父还给二表哥布置了很多功课,二表哥从早忙到晚,连睡个觉,都要被她阿父说“男子汉大丈夫,睡什么睡,起来继续”!
闻蝉知道她阿父对人向来严厉,但她不知道严厉到这个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