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道长也跟着点头:“盛名之下无虚士,林大郎竟然自绝仕途,可惜了。”
应道长对此倒是不以为意:“我等方外之人,无需对这些过多看重。林大郎这样的人物,哪怕是在民间,能够做到的事情,也未必会比高居庙堂做得少。”
他好歹当了那么多年国师,虽然手上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对官场的那些事情门清。虽然管制越大权利越大,但是受到的辖制也越多,各方面都讲究一个制衡,哪怕是做点小事,都要谨慎再谨慎;很多时候反倒不如在民间便利。
更何况,林淡这样的出身,就算身上没有一官半职,难道就会没有权势了吗?
不提林家的一门进士,就是林淡的那些个同窗,哪一个是简单的人物?
宁明算是其中最低调的一个,出身也最低。但是他在宿舍和对寒门学子的帮助上,功劳一点都不小。如今在学子群体中,也是颇有名声的人物。他做事细心严谨,俨然是个做实事的官员的好苗子。
官场上虽然要各种经营,但是最受欢迎的还是这一类踏实肯干的。可以预见,等到宁明踏入官场,无论朝哪个方向发展,都会受人欢迎。
蔡家豪绅,为人精明又大气,在钱财方面毫不吝啬,关键是学问方面也足够扎实,若是好好运作一番,不难带着蔡家完成从商贾到官宦的转变。
段子旻在为人处世方面,要比其他人差上一筹;但是最近也开始逐渐稳重起来。若是将来能够稳扎稳打,他倒是可以带着段家更进一步。
甄慢就更加可怕,凭借着甄家和蔡国公府,这位真正的贵公子,将来定然又是一个手握大权的权贵。
胡澈就不用说了。早在林淡受伤之前,他就是个才名能够和林淡比肩的才子,如今更是考中了案首;而且他不仅在才学上足够优秀,在武学上也是成就非凡,小小年纪已经能够在二流高手中排一排名号了;而且他弄的那些个茶摊货郎之类的,哪里能够瞒得过道门的眼睛?
比起其他几个人来更可怕的是,胡澈现在不过十六岁;一旦将来他成长起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连应道长都觉得不好说。
他忍不住又看了看同样十六岁的林淡,不禁自问:“贫道十六岁的时候,到底在干什么?”
余道长在边上听到,也有些自省。其实他现在能够被称为名士,在各方面都颇有建树,已经算得上是惊才绝艳,哪怕身为方外之人,他自问也比得过绝大多数凡俗之人,能够被他放在眼里的人并不多。
而且他也算得上是少年成名的人物,可是他当时的名望能和现在的林淡相比么?
不能。少年成名,其实多半是因为自身的才学,而不是因为做了多少惠及他人的实事。
在这一点上,自古以来都差不多。应道长如此,余道长也是如此。
但是林淡却不一样。
作为视线焦点的林淡,却完全没注意到两个人的视线。看似能用的人手已经有了,但是距离他当甩手掌柜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每一样事情都需要他盯着,还有大部分伤势没有痊愈的人需要安排人细心照顾。
而且这么一来,这些人的吃住可不能像之前那样,连个通铺都没有,直接就睡在肮脏污秽还有各种虫子的破棚子里。
盗匪的小喽啰们住的倒是通铺,但是也臭得厉害。林淡的鼻子较常人来得灵敏,在寨中这么多天,简直就是对他的折磨。
他花了十天时间,极度不讲道理地命令,无论男女,把头发全给剃了,身上全都搓洗干净,衣服被褥奢侈地放开水里煮过一回,原本用来替代铺盖的柴草,更是搬出来一把火全部烧光,整个宅子全部洒扫干净,有积水坑洼的地方全部填平,房子该修葺的地方修葺,该改动的地方改动,最后还用吏部尚书府的标准仔细检查,什么虫蛀老鼠洞,一个都不许有!
这么一来,寨子立刻就焕然一新。幸好人手足够,别看林淡一个少年,他的气场一点都不弱,管理起寨中的几百号人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只是这样一来,寨子中原本准备的一些材料,几乎已经消耗一空。石料木材他们尽可以在山中自行开采,他们这些人原本就算不会,但是在这匪寨中,也被逼得会了。另外还有原本属于逃民村寨的砖窑、陶窑和碳窑。
在林淡的安排下,一个月后,村寨已经完全没了匪寨的样子。大部分的伤员也渐渐恢复了健康,一些状态比较好的人,眼里面也慢慢有了神采。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实话要完成整个村寨的改造,还不能荒废那么多的农田,其实工作量非常大。对大部分人来说,是一项很大的压力。
余道长一开始有些想不明白,就去问了林淡:“现在寨中的人还需要多调理,如今做的事情有点太多了。”
林淡正在安慰暖手捂。因为最初他没怎么注意,寨子里面各种虫子太多,让毛多肉厚的暖手捂传染上了虱子。尽管应道长亲自出手给暖手捂配了驱虫的药水,但还是架不住暖手捂被反复传染。最终林淡没办法,只能把暖手捂剃光了,关在房间里,等到寨子里彻底消灭了虱子,才把暖手捂放出来。
然而这个时候的暖手捂,已经整只兔子都不好了,就连啃干草的劲头都有一搭没一搭的;虽然偶尔会扒着窗口往外面看,但却表现得完全不想出门的样子。
林淡最近好不容易有了一丁点时间,抽空做了一些糕点犒劳自己,见余道长过来,就给他装了一些:“人生病了要调理,首先得好好休息。学生这也是没办法,人闲下来容易胡思乱想,只有让他们每天把精力都用光了,才能倒头就睡。至于做事的标准,其实学生有仔细计算过,再说有道长和应道长的看顾,应当出不了什么茬子。”
他做事能这么有底气,除了上辈子当家主逼出来的之外,自然还和两位道长分不开。最起码有两位道长在,他无论提出多么不合理的命令和要求,都不用害怕万一有人不服,直接暴起把他给干掉。
他上辈子的身手都谈不上多好,这辈子就更加不用提了。他这些天忙得连重新捡起武功的时间都没有,倒是他没再惦记自己的伤腿,现在倒是能够行走如常,没再下意识觉得腿还没好全了。
余道长听林淡这么一说,顿时茅塞顿开:“确实是这个道理。”
“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这还是他上辈子自己的心得体会。当初他被保护得太好,家门剧变虽然是逐步改变,但是他的爹还在,为他稳稳地撑起了一片天空。直到最后他爹也没了,他一方面得立刻撑起门楣,一方面在内心不断自责。只要一空下来,他就会被愧疚淹没,根本就睡不着;干脆把精力投入到各种事务方面去。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直接累倒在桌案上。
“虽是人之常情,却也不容易。”更难的是能够把握住着个度,也能够按下不必要的同情去执行。很多时候,对于遭逢苦难的人们来说,他人的同情和怜悯,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林淡在做的事情,其实是在不断告诉他们,他们还能够做很多事情,能够很好地生活下去,哪怕只是靠着自己的双手,甚至于哪怕一辈子都在这个寨子中……
林淡笑了笑没接口,反而问起来:“说来得送一批人出山了。”他也得给家里面报个平安。
一些家中尚有亲眷的人,开始想着要返乡。他们多半是家中的顶梁柱,家中没了他们可过不下日子。其中有一些是商人,能够被盗匪们看中了劫掠的,多半生意做得还不错;对于他们原先被盗匪们劫走的财货,他们只字未提。作为商人,他们最能够理解林淡让他们做工还债已经是非常厚道的做法,救命之恩哪怕让他们签卖身契也是在情理之中;什么发还被劫掠的财货之类的,他们根本不想都不会去想。
刚被救出来的那些天,他们的脑子确实还是懵的;然而伴随那么多天的修养,生锈麻木的脑子也能渐渐转动起来,开始想到家中的老小,纷纷提出能够回家交付欠下的救命钱。
对于这些人,林淡并没有为难,他知道肯定不会让所有人都留下来,也肯定跟会把人送出去,但是他却有些担心,寨子的位置会暴露。毕竟这是他作为整个林家的后手来经营的,隐蔽性方面肯定很重要。
在这方面,余道长有办法。过了几天准备妥当后,他就裁了一匹黑布,用黑布条蒙了人的眼睛,用一根绳子让这些人握着,首尾让他的两个道童牵好,他自己在旁看着以防万一,带着人就出去了。
林淡注意到余道长走的是和来时的另外一个方向。
应道长解释道:“那里有条官道,不过太过偏僻,官兵不达,原先这个匪寨就经常在那里埋伏过往商旅。”
林淡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可有暗道?”要不是寨子中事情太多,他早就想探查一下周边。光是看匪寨仓库里的东西,他就敢肯定有可供马匹行走的路径。
“有三条道。等大郎空下来了,贫道带你去认一认。”
山路比较难走,但是有余道长护持,哪怕蒙着眼睛,想要出山的人们也没有遭遇到危险,只是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才终于走到平地。
“好了,咱们就快到官道上了。此去诸位应该认得路了,同路的可结伴而行。大郎准备了些许盘缠,诸位可带在身边,若是有什么困难,尽可去汶城,向林同知求助。”
那些人听余道长这么说,不禁心下松了口气,问道:“敢问道长,不知大郎和林同知是何关系?”
余道长笑道:“这点倒是无需隐瞒,不过诸位知道了也不用多做声张。大郎是这位林同知的长公子。他之前所说的救命钱什么的,诸位不用放在心上。大郎并不差这点钱,当时也是事急从权,怕诸位容易想不开,才如此行事。只望你们将来能够好好过日子,大郎就没有不满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