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水晶吊灯。
黑白晶莹、但绝不是这些年流行样式的古旧棋子。
还有那停留在二十年前的科技产品。
黎里坐在深绿色天鹅绒的扶手椅上,穿着褐色皮靴的腿踩在同色的脚踏前。她的指尖捏着白棋,眼尾对那台明显是多年前买回的、当时最新款的悬浮鸣钟一扫而过——时间刚刚走过正点,模拟的沉闷钟声如同池塘波纹,在这只有只有两人的空荡客室里寂寞地响了来回。
那种声模拟得相当真实,恍惚间让黎里想起在宁县幼时与同伴追逐,无意撞响空弹壳的声音。巨大的空弹在宁县这样的破败之地随处可见,因为其中值钱的□□早已被大人们抢购一空,所以这些卖不上钱的无用破烂才会成为孩子们的玩具。
空荡荡、又破败的躯体,没有了内核,连当遮蔽物的资格都没有。唯有他们这些孩子,能够以幼小的身躯穿梭,不小心撞上去的话,便是嗡嗡一声,像是声音的风筝。
黎里在钟声中有些出神。
直到楚檀以落子的声音惊回了她的思绪。
黎里紧了紧神,弯腰去瞧棋盘,托着下巴沉思说:“叔叔,你下棋技术不怎么样啊。”
楚檀没有什么好脸色,他端起手边的红茶,等待黎里落子的同时漫不经心道:“等你赢了再说。”
黎里哼了一声,将手中捏着的骑士放了下去。
见到她落子的位置,楚檀的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一瞬。他很快遮掩了过去,却和上次一样,没能很快地做出应对。
黎里看起来倒也不着急。
她完全不在意楚檀要思考多久,甚至仰躺在了自己的扶手椅上,开始打量起会客厅的书柜。那些书柜里的书也好像很久没有人动过了,书架上所有的内容都按照区域分类完整,唯一一处有些凌乱的,是关于生物研究部分的书。
黎里观察着,顺口就问道:“叔叔现在对研究院不感兴趣了吗?”
楚檀原本在思考落子,听见黎里这么说,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说:“研究院的副院长叛国,出了的这样的事情,不过有几个人再对这个地方感兴趣。”
黎里却笑着说:“我以为您不是在乎这些的人,毕竟韦岫姑姑的案子是您亲自定的,您亲自料理,不就已经证明了您与这一系列的事情无关,由您继续推动研究员的发展才是众望所归吗?”
楚檀收回了原本欲移动棋子的手,他回答说:“兴趣变了。就像你,刚来的时候宁可去第三军校,也不愿意在我面前多待一秒,现在倒是连和我一起下棋的心思都有了。”
许久不用的会客室内安静异常。
楚檀说话的声音甚至能有回音。
黎里就坐在楚檀的对面,她重新坐了起来,单腿微屈,瞧着楚檀玩笑着说:“不说下棋,叔叔你也不肯见我啊?”
“楚逸在太子那儿,以您的性格,虽说不会被威胁,但若是太子拿出了足够的诚意与利益,您也未必会不许楚逸在太子那儿。”黎里的右手搁在了膝盖上,她挑眉说,“我要是直接和您说,想和您谈谈国书的事,您别说在家中见我了,为了表态,您根本连议会厅都不会让我进。”
她无奈自嘲:“谁让我现在还是个上头无人的,可怜的乡下姑娘呢?”
听到黎里这样的话,楚檀的眉毛差点掉下。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似乎也厌倦了陪黎里玩这局棋,直接道:“你也知道我的选择,既然如此,为什么又敢邀我下棋?”
黎里说:“我是早上约的,中午到的。”她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慢声说:“赵锡的个性你和我都了解,要他付出让您满意的诚意可不容易。所以在他承诺之前,我先向您提出间接性的邀约,您一定会为了反逼他渡让出您想要的权益而答应。”
“所以我猜测——为了让楚逸当上太子妃,您会和我下棋的。”黎里抬了抬下巴,指了指两人之间的棋盘,“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不是吗?”
楚檀想要自己的女儿成为太子妃,太子死活不同意。
这一点矛盾是贯穿了原书全局的矛盾。
楚檀和太子的对立全是因为太子在妻子上的选择错误——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如今黎里深入局中,自然明白楚檀与太子的对立不仅仅只是太子妃位置的问题,其中应该还牵涉中多年前的宁县恐袭、韦岫姑姑与王默将军的叛国案,甚至可能还有楚檀自身隐藏着的秘密——但是,对于楚檀而言,他的的确确是想要自己的女儿成为太子妃的。
太子妃的位置,对于楚檀而言,着实是能够些微变换位置的巨大利益。
为了得到这个利益,楚檀会配合一切对他有利的变化。
黎里猜到韩涯既然废了那么多心思来对付自己,要说服太子一时间先让渡出太子妃位也只是时间问题。毕竟赵锡与赵真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许久未能见到赵真的赵锡,未必不觉得用这个方式能逼着赵真来见他。
黎里和韦岫在深夜细数他们能够动用的势力,能够拉拢的势力时,便算到了这一点。
楚檀明面上因为楚逸,是已经被韩涯封死的,但是若是考虑到楚檀的欲望——这看似被封死的路,也未必不能有生机。
楚檀的确见她了。
而就在他们开始下棋之前,太子妥协,将要和楚逸订婚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那一瞬间黎里是真的紧张,她生怕楚檀立刻就要将她赶出去了——好在她对楚檀的认识要比韩涯更清楚。这个男人的胃口大到根本填不满。一个太子妃位不会让他轻易的断绝对军权的渴望,与自己的往来,他会给自己多一个机会——天下的既得利者,就没有不想赚两份钱的。
楚檀认同了黎里的看法,他同样也说:“那你应该也知道,太子支付了代价,平息了我的怒气。所以哪怕看在他将是我女婿的份上,我也不会阻止他要送你去联邦的想法。”
似乎终于想定棋局的楚檀,将手中的车推行向前吃掉了黎里的子,在取掉黎里的那枚白棋时,他看似歉意地说:“我无能为力。”
黎里却托着脸神色温和,她毫不在意地楚檀下手狠辣地吃掉了她的象,同样轻声细语道:“哎,我是那种喜欢给长辈添麻烦的小辈吗?”
听到这话,楚檀扫了黎里一眼,虽然没开口,但黎里确定自己从对方镜片后的眼睛中听见了楚檀毫不犹豫、暂停截铁的“是”。
她一点都不觉得羞愧,反而慢悠悠地推了自己的王,随后说:“我会出使的,也不打算反抗,哪怕是为了楚逸。”
听到这话,楚檀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细微的表情。
他似乎终于想好了该怎么行路,顺手吃掉了黎里在路上的兵,顺口敷衍说:“哦,这么乖?看来你和赵锡的兄妹感情,还有希望修复。”
黎里就像是真的在找楚檀下棋一般专心行子,说:“对呀,我也可以当一个好妹妹的。只要叔叔帮我个忙,再定个叛国罪。”
楚檀碰上车的手微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