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护院还以为他们是要求菩萨保佑,往静慈庵那边指道:“要求菩萨往那边去,你们走错道了。”
那快步而行的汉子回过头来,恨声道:“那是什么菩萨?我们夫妻一心拜佛,到头来却是这个样子,那些神佛,不敬也罢。”也不多说,领着自家婆娘快步而去。
楚欢倒是听得清楚,只觉得十分古怪,跳下马车,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几人忙答应,楚欢这才快步跟上那对夫妻,一路往前行,只行了片刻,拐到一条岔道上,远远瞧见不远处有一间草棚,草棚边上,则有一颗极高大的槐树。
冬雪时节,槐树只剩下枯枝,光秃秃的参天耸立,前面那一对夫妻,正是往哪大槐树过去。
楚欢看得清楚,大槐树下,却是黑压压的有几十人,都围绕着大槐树坐在地上,虽然地上积雪扫干净,但是如此寒冬时节,却坐在冰天雪地之中,却也不知道那群人究竟为何如此。
那一对夫妻已经快步上前去,男子已经叫道:“神仙救命,神仙救命啊……!”
楚欢皱起眉头,往前走了几步,这时终于看清,那群人围坐在大槐树四周,而大槐树下,却盘坐着一位黑袍人。
那人全身上下都被黑色的袍子笼罩着,甚至于鼻口也被黑布封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有些瘦弱,就如同大槐树下的一块黑色石头。
男子大叫救命,槐树下的人们纷纷扭头来看,楚欢此时也看清楚,围在大槐树四周的,却都是普通的百姓,有粗布衣裳的穷人,却也有身着锦衣的富人,二十多人以那黑袍人为中心,每个人看起来都显得十分的虔诚。
这一对夫妻突然而来,显然是惊动了这里的人,黑袍人也抬起头来,见到男子抱着孩子快步抢上去,抬起手,便有一名百姓上前接过了男子手中的孩子,更有两人立刻脱下了身上的衣裳,放在地上,将那孩子放在衣裳之上躺下。
楚欢啧啧称奇,此时也已经靠近过去,但是这些人却都不在乎他的到来,并没有人关注他。
孩子就摆放在黑袍人的面前,那对夫妻已经跪倒在地,连连叩头:“神仙救救孩子吧,他快要死了……求你救救他吧……!”
楚欢过去,也学着那些人的样子,盘膝坐在地上。
他看向那黑袍人,只见这黑袍人眉毛花白,显然是一位老者,慈眉善目,目光柔和,经似乎有看穿世态苦情之意,那瘦弱的身躯,却似乎有着难以名状的力量。
黑袍人伸出手,翻了翻孩子的眼皮,随即又迅速在孩子身上的几处看了看,拎起孩子的手,褪开衣袖,楚欢见到,不由大吃一惊,只见那孩子的手臂上,竟然有十多个黑色的大毒疮,看上去十分的恐怖。
四下里众人都是凭住呼吸,虽然有几个人眼中也显出惊骇之色,却并没有发出一丝响动,似乎是害怕惊扰了黑袍人。
黑袍人看了一阵,却是用那只颇有些干枯的手握住孩子的小手,闭上双目,并无其他动作,只是低声轻吟。
楚欢耳朵灵敏,虽然距离那黑袍人不是很近,却也听得十分清楚,隐隐约约觉着这黑袍人似乎是在吟诵佛经一般。
“为佛弟子,常于昼夜,至心诵念八大人觉:第一觉悟: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第二觉知:多欲为苦;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第三觉知:心无厌足,惟得多求,增长罪恶;菩萨不尔,常念知足,安贫守道,惟慧是业……!”
虽然只能看清楚黑袍人的一双眼睛,但是却能感受到这黑袍人显得极度平静,他的声音低沉,但似乎却有魔力一般,围在树边的众人竟是很快也跟随着吟诵起来。
一时之间,大槐树下,佛经四起,低沉而肃穆的佛经声,就似乎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所有人都是虔诚无比。
楚欢听到那佛经吟诵之声,身上竟然也生出一种轻松之感,就似乎自己的身体也已经与一树一木融合在一起,而他脑中,竟很快有一种飘然之感,自己的整个身体似乎变成鹅毛一般,轻飘飘的。
猛然间,楚欢似乎感觉到什么,陡然睁开眼睛,他的意志力极其坚韧,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当他陷入那种轻飘飘感觉之时,耳中却似乎只有黑袍人一个人的诵经声,其他人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当他努力睁开眼睛之后,却发现大槐树下的那些人兀自在低声吟诵,耳边又是众人齐颂之声,这感觉异常怪异。
楚欢瞧向那孩子,只见黑袍人依然握着孩子的手臂,但是那孩子手臂上的毒疮,却开始破裂,从毒疮之中,黑色的血液竟然缓缓流出。
第一二二章 无常有常
这诡异的一幕出现在楚欢眼前,便是楚欢心性再坚韧,也是感到震惊不已,眼瞅着从毒疮留出的黑色血液沾染在孩子的身躯上,黑袍人端坐不动,犹若泰山。
楚欢去看其他人,却瞧见不少人口中虽然吟诵着佛经,但是神情却显得十分古怪,他们的嘴唇在动,声音发出,眼睛紧闭着,可是各人神情却是各异,有的一片平和,有的带着笑意,可是却也有人脸上显出紧张之色,更有人现出惊恐之色,就放佛所有人都在做梦一般,只不过梦境却有好有坏,而梦境的好坏,也从脸上的表情可以揣测一二。
楚欢愈发觉得怪异,猛然间感觉身上有一股怪异之感,却瞥见那黑袍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正望着自己。
黑袍人的眼神看起来异常的柔和,有一种悲天悯人的神色,楚欢看着黑袍人的眼睛,一时间竟然移不开眼睛,耳边听着黑袍人兀自吟诵佛经,只感觉十分困倦,眼皮子竟是耷拉下来,情不自禁陷入迷睡之中。
楚欢心中大惊,他虽然明知自己忽然迷睡有些古怪,极力想睁开眼睛,但是诡异的是,无论他如何用力,眼睛就是睁不开。
他心中本来保持清醒,但是耳边那诵经声却是越来越大,只片刻间,其他人的声音全都消失,只剩下黑袍人的声音独自吟诵,而且清晰无比,就似乎那黑袍人走到他的耳边,对着他独自一人诵经一般。
迷迷糊糊之中,脑中很快就浮现出诸多的场景,从前的事情,就如同放电影一般从自己的脑海之中划过。
似乎一切都是瞬间而过,又似乎是经过了许久许久,楚欢猛地惊叫一声,终于睁开眼睛,耳边却再无声息,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他立刻看向那黑袍人,只见黑袍人已经松开小孩子的手,孩子被他的父亲紧紧抱在怀中,夫妻二人对着黑袍人叩头不知,连称“神仙”。
黑袍人眼中带着慈和的笑意,挥了挥手,他的眼中又带着一丝疲态,竟是看向楚欢,开口问道:“居士作了噩梦?”
楚欢皱起眉头来。
只听那黑袍人轻声诵道:“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菩萨观察妄想,不以心生心,常在佛国!”
楚欢脸上显出古怪之色,只觉得黑袍人的经文中大有深意。
“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菩萨观察妄想,不以心生心,常在佛国……!”楚欢喃喃念了一遍,禁不住问道:“那大师是在佛国,还是在地狱?”
“地狱!”黑袍人平静道:“我非大师,我乃叉博!”
“叉博?”楚欢一怔,这个称呼真是十分古怪,也不知是名姓还是外号,但是见到黑袍人眼神如水般平静,便又问道:“众生有妄想,大……叉博难道身在地狱,亦有妄想,难道也是众生?”
叉博点头道:“你我都是众生!”
楚欢道:“叉博出手救人,菩萨心肠,若你是众生,那谁是菩萨?”
“你,我皆是菩萨!”
楚欢苦笑道:“但是大师刚刚说过,你我都是众生,我们好像都在地狱。”
“你我都在佛国!”叉博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