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欢这个混账东西,声称如果窦易留下来,便要大张旗鼓调查同仁馆一事。”胡不凡咬牙切齿,“窦易那个蠢货,楚欢不盖印,他为何不去禀报于本官,为何要在这里与楚欢闹起事来?这下子倒好,姓楚的抓理不饶人,这事情真要大张旗鼓调查,太子党一直对咱们虎视眈眈,岂能不掺合进来?”他自己倒似乎忘记,先前还是他想着让窦易大闹一番,将楚欢逼进绝境。
郎毋虚皱眉道:“大人,您的意思,是弃车保帅?按照楚欢的意思,将窦易调出度支曹?”
胡不凡冷着脸道:“不然又能怎么办?楚欢明摆着是要撕破脸,不怕精明人,就怕这种莽夫……!”想到自己堂堂户部尚书竟然被一个主事难住,心里更是恼怒。
楚欢似乎给了某种选择,如果留下窦易,便要将事情进一步闹大,这当然是胡不凡不愿意看到的,要么就是窦易滚出度支曹,就此息事宁人,这也是胡不凡难以接受的,他在户部尚书位置坐了这么多年,素来只有他在户部指手画脚令出如山,还真没有哪个部属敢和他唱对台戏,从长远看,他自然会有许多机会整治楚欢,可是当前形势下,他却被楚欢握住的这张牌所难住,竟是想不出法子来应对楚欢。
“大人,这事儿还有回旋余地。”郎毋虚低声道:“楚欢声称同仁馆核算银子是三十五万两,无非是因为窦易呈上了那份批银公函,只要毁掉那份公函,让窦易改口,重新核算另一份批银公函出来,楚欢便没有证据证明同仁馆修葺银需要三十五万两,如此一来,没了把柄在他手中,他又如何调查?窦易之危,岂不就此化解?就算楚欢当众将公函里修葺银子的数目说了出来,但是那份公函其他人可都没有亲眼瞧见,就算瞧见,他们也不敢帮楚欢作证,楚欢如果坚持那些话,咱们便可以上折子弹劾他一个轻言诽谤扰乱户部之罪,就算逼他不走,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胡不凡抚须微一沉吟,本来难看之极的脸色微微缓和,嘴角甚至显出一丝笑容,颔首道:“朗侍郎高见,哈哈哈……!”猛地想到什么,一跺脚,道:“不好,那份公函,本官……本官忘记带出来。”后悔不迭:“本官方才气糊涂了,那份公函就在他的桌子上……!”
郎毋虚笑道:“大人莫急,此事交给卑职处理!”
胡不凡忙道:“那好,你想法子将那份公函拿出来。”凑近过去,低声道:“老国公曾经说过,对敌不如用敌,你如此这般……!”
郎毋虚附耳聆听,随即点头拱手道:“大人放心,卑职知道怎么办!”
郎毋虚来到楚欢院子的时候,楚欢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又似乎是在想着什么,面无表情,等到郎毋虚背负双手走到桌边,轻轻咳嗽一声,楚欢才似乎有所察觉,抬头见到郎毋虚,急忙站起来,拱手道:“郎大人!”
郎毋虚目光在桌子上扫过,却见桌上干净的很,只有一碗刚沏好的茶,胡不凡所说的那份批银公函却不在,心中一沉,但脸上还是淡定自若,含笑道:“楚欢呐,刚才的事情,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窦易确实是太不知轻重,部堂大人已经将窦易找过去,严加训斥!”
楚欢恭敬道:“大人请坐!”
郎毋虚笑着坐下,又示意楚欢也坐下,这才叹了口气,道:“楚大人,本官过来,是诚心想和你说几句贴心窝子的话,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大人赐教,是下官的荣幸,下官必当洗耳恭听!”楚欢看起来倒是十分的恭敬。
郎毋虚摇头叹道:“楚大人,你是个痛快人,不说拐弯抹角的话,本官打心眼里喜欢这种人,也就与你说些痛快的话,本官也不瞒你,窦易那份公函,预算三十五万两,是有大水分的。修葺同仁馆,或许不用二十万两银子便能够完成。”
楚欢眉头一扬,“哦”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郎毋虚察言观色,见楚欢神色没有太大变化,这才轻声道:“楚大人,你刚入官场,两袖清风,这些本官都明白,当初本官初进官场,也是如你一般,意气风发,只觉得天下事无不可为,但是……!”摇头叹了口气,道:“事情有章法,可是章法却是人定的,而人的心思,却是天下最难解之谜啊!”
楚欢微微颔首,倒似乎若有所悟。
“不错,六部衙门,天下百司,各司其职,都是尽心效忠圣上,报效朝廷。”郎毋虚身体微微侧倾,凑近楚欢,“可是你若以为天下百官都只是一心为公,那就未免大错特错了。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官的也是人,也是血肉之心,也有家族亲人,也有朋友乡里,若是不能为己谋深,却也是失之情理的!”
楚欢一副认真受教模样,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实话告诉你吧,三十五万两银子,修葺同仁馆耗费二十万两,剩下的银子,却要打点各部。”郎毋虚道:“礼部策划迎接西梁使臣之事,同仁馆是否合乎规格,由他们检验,这一方神仙自是要打点好,工部负责施工修葺,除了施工银子,那些负责此项事务的同僚总不能让他们白忙活,咱们户部为此事费心费力,自然也要给自己留点好处,此外还有意想不到的各项开支,这都要算入进去,一旦少了,再要批复银子,却是麻烦的紧,所以窦易核算三十五万两银子,倒也不差!”
“哦?”楚欢面不改色:“莫非各部同僚没有薪俸?”
郎毋虚叹道:“楚大人,你自己寻思一下,就凭那点薪俸,能养得起一家老小?还有丫鬟、仆役、护院、车马,另外还有应酬,此外哪个人没有一点自己的爱好,在京里走上一步,都是银子开道,仅靠薪俸,那都是要喝西北风的。”
楚欢却是一脸茫然道:“大人的意思,是说这些银子就该让大家得些好处?”
郎毋虚摇头道:“楚大人还是没有明白本官的意思。”
“请大人指点!”
“这样说吧,同仁馆要修葺成功,离不开各部通力合作,这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而是关乎各部上上下下近百号人的事,这份公函你不批复,其实不是为难窦易,而是为难各部官员。俗话说得好,天下最恶之事,并非杀人放火,而是断人财路,你楚大人印章不盖,银子批不下去,得罪的就是各部的官员,若是他们知道此事,楚大人你想想,你是不是转眼间便在京中遍地树敌?”郎毋虚叹道:“楚大人,你因为区区一个印,得罪如此多的官员,你觉得是否划算?什么清正廉明,什么两袖清风,什么为国为民,什么一生正气,这些都没用,对咱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楚贤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三七三章 油米不进
郎毋虚连称呼都变成了“楚贤弟”,倒还真是显得推心置腹,他脸上亦是一片诚挚之色,凝视着楚欢。
楚欢微一沉吟,才道:“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下官蒙圣上恩眷,调入户部办差,若是……哎,这只怕不成吧!”
郎毋虚语重心长道:“楚贤弟,本官是真想和你做朋友的,京中为官,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你若是真的得罪了诸多官员,日后在京中每走一步都是荆棘,即使有圣上恩遇,也未必能够一帆风顺的。”他起身来,走到楚欢身边,竟是从袖里取出一叠银票,递给楚欢。
楚欢一怔,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楚贤弟,这是一万两银票。”郎毋虚道:“本官知道,你初入京城,许多东西还没有置办。这些银子你先拿着,缺什么就去置办一些,咱们是自家人,你若将我当成朋友,咱们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缺银子的时候,知会一声,我定当不会亏待于你。”
楚欢皱眉道:“大人,这……这银子我如何能收?”
“你这是不将我当朋友?”郎毋虚沉下脸来:“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一万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郎毋虚倒不觉得楚欢能够抗拒如此大的利益,而且他也明白,只要楚欢伸手一接,楚欢这个人就算被自己这边拉进水来,日后就只能成为傀儡。
孰知楚欢却是摇头道:“大人,这银子下官不能收,下官每个月自有薪俸,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郎毋虚皱起眉头,见楚欢真的没有收下的意思,将银票重新收回,淡淡道:“如此说来,楚贤弟是不愿意和本官做朋友,也不愿意和户部的同僚和平共处?”
楚欢道:“下官以为,认真办差,不出差错,就是对圣上和诸位大人最好的交待!”
郎毋虚冷笑道:“本官说了那么多,难道你一定儿也听不进去?你当真要在各部衙门大肆树敌?”凑近过去,低声道:“楚欢,本官知道,你身后有齐王殿下护着,但是本官也不妨告诉你,你若以为齐王便能护你周全,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楚欢摇头道:“大人的话,下官不懂。下官只知道能有今日,都是圣上恩眷,大人为何又扯上齐王?”
“你……!”郎毋虚见楚欢油米不进,心中气恼,没了先前的耐性,冷声道:“楚欢,莫怪本官没提醒你,你四处树敌,哪天粉身碎骨,可别怪本官没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在户部掀风弄雨,是否不想在户部待下去了?”
楚欢笑道:“大人的话,下官还是听不懂。”
郎毋虚双眸生寒,终是叹道:“罢了,你既然如此,何去何从,本官也不多过问了,你一切好自为之就是。”伸手道:“拿来!”
“什么?”
“公函。”郎毋虚道:“窦易呈给你的那份公函,本官要过目一番,看看是否真的写着三十五万两。此事本官亲自去查,若真是核算有误,便会将窦易调离出户部。”
“公函?”楚欢茫然道:“那份公函不是被窦易拿走了吗?”
郎毋虚为之一窒,这小子还真是睁眼说瞎话,胡不凡刚才还说就在桌子上,此时桌上没了公函,定是被楚欢收起来,沉声道:“窦易拿走了?他何时拿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