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大师声音淡然,听不出他有任何情绪:“当年我们确曾在佛前明誓,只是明誓之言,你已经忘记!”
“师兄何出此言?”
“你出大佛台,誓言弘法!”鬼大师叹道:“只是你并未遵从当年在大佛台之誓言,大心宗虽不同于禅宗密宗,却依然是普度众生,善缘世人,但是多年以来,你未能弘扬佛光,反倒是带来刀兵杀祸,这便是你遵守的大佛台誓言?”
毗沙门声音沉寂一阵,终是缓缓道:“师兄莫非忘记二十年前的事情?”
鬼大师一声“阿弥陀佛”,叹道:“终是如此,此事不忘,你心中便已经种魔,魔在心头,何能称为佛门子弟?真言乃佛门瑰宝,你心中有魔,怎能交付于你?”
毗沙门也是一声长叹:“师兄之意,便是不愿意交出真言?”
“阿弥陀佛!”鬼大师又一声佛号,再不言语。
毗沙门摇摇头,才道:“师兄的眼睛似乎已经不成!”随即缓缓道:“若是两年前,伐阇罗弗多罗又怎能在师兄面前经住一合?不想此番他却能令师兄破目见血,师兄之疾,看来已经是回天无力了。”
诺距罗一直冷冷看着毗沙门,此时终是厉声道:“毗沙门,你卑鄙无耻,利用伐阇罗弗多罗趁人之危,知道部尊双目受创,你又登门而来,你全无佛心,乃是佛门之敌。”
毗沙门也不看诺距罗,淡淡道:“师兄一目早已失明,另一目破目见血,如今已绝非毗沙门之敌,毗沙门不愿意与师兄破面而对,还望师兄赐下真言,毗沙门感激不尽!”
鬼大师双目闭起,一言不发,其态度已经表明绝不可能交出真言。
毗沙门眼中显出无奈之色,两只手缓缓移动,抬起在小腹之前,姿势怪异,双手十指竟是结成法印。
诺距罗见状,神情大变,厉声道:“毗沙门,你当真卑鄙!”大跨步冲过来,一条腿抬起,对着毗沙门已经踢了过来。
毗沙门虽然盘坐在地,但是身形飘忽,诺距罗一脚踢过来,毗沙门已经轻巧闪过,双手却是快速结印,十指灵活无比,变幻法印,口中却已经发出诵经之声,诵经之声十分低沉,含糊不清,但是躲在金佛之后的楚欢双耳却如同苍鹰嗡嗡直叫一般,一时间心烦意乱。
经声顿起,诺距罗身体便是一颤,胸口就似乎被锤子猛击一下,本来一拳已经紧跟着一脚打过去,这经声起来之后,身体便往后连退几步,脸上的颜色已经瞬间发白,他身体摇摇晃晃,似乎想拼力靠近毗沙门,但是毗沙门双手结印的动作越来越快,双目直视诺距罗,诺距罗一双眼睛本来已经闭上,但是如苍鹰般的诵经之声不绝入耳,他的双目就似乎被人拉住上下眼皮,身不由己一点点地睁开,那一双瞳孔,更是情不自禁地与毗沙门对视。
楚欢躲在金佛之后,只闻诵经之声,并没有看见外面的情景,若是他此刻能瞧见诺距罗的状况,必定是大吃一惊,觉得匪夷所思。
毗沙门虽然是盘膝而坐,连根手指也没有触碰到诺距罗的身上,但是诺距罗此刻表情却显出痛苦之色,身体不能动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毗沙门面具下那一双眼睛,猛然间诺距罗身体又是往后连退数步,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哇”的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往后便倒,巨大的身体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毗沙门身体一转,盘坐于地,面向鬼大师,却见到鬼大师本来佝偻的身体,此刻却似乎端坐起来,双目依然紧闭,但是鬼大师那一双手,却已经横在小腹之前。
鬼大师身患麻风之症,双手是被白布包裹,连手指也是被白布包裹的毫无缝隙,只是他十指已经溃烂数指,左手剩下三根手指,右手却只剩有两根手指,而且长短不一,五根被白布包裹的手指很缓慢地结印,相比起毗沙门快速结印,鬼大师结印的动作便显得缓慢无比。
毗沙门见状,眼中微微显出讶然之色,眼眸子深处,划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忧虑,却还是道:“毗沙门身为大心宗子弟,不会任由师兄带走镇魔真言,真言乃是大心宗瑰宝,并非属于师兄一人,师兄既然不愿意主动交出来,毗沙门就只能自己来取!”
鬼大师并不说话,结印在小腹前,毗沙门双目盯着鬼大师,再次十指快速结印,口中振振有词,他诵经之声其实并不大,但是传出来的声音,却异常的雄浑,而且速度快极,楚欢坐在金佛之后,双手捂着耳朵,但是那声音却似乎有极大的穿透力,不绝入耳,就似乎无论如何遮掩也无法阻止诵经之声钻入耳朵之中。
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诵经,但是诵经之声钻入耳中,他便感觉一阵心烦意乱,胸口之处十分的憋闷,肠胃又似乎在翻滚,总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正当楚欢难以忍受之际,耳中忽地传来又一阵诵经之声,这诵经之声与先前那诵经之声混在一起,但是却明显不同,楚欢能够清晰地听出两种诵经之声同时在耳边响起。
说来也怪,前一阵诵经声让楚欢身体难受,烦躁不安,但是后来加入的诵经之声响起后,楚欢却感觉胸口那阵憋闷感很快消失,而且刚才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的五脏六腑忽然间也安定下来,亦无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方才心烦意乱,楚欢甚至都无法思考,此时身体恢复,立时感到大为吃惊,他是聪明人,心中明白,自己方才身体出现难受之感,是因为诵经之声造成,而恢复正常,也是因为诵经之声造成,实在难以想象,诵经之声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有一点楚欢倒是明白,外部声音对于人的精神确实有着巨大的影响,最简单的例子,如果一个人的听觉接收到别人的褒扬,心中必定会十分欢喜,而接受到别人的贬骂,必定充满愤怒,又比如听到优美的音乐,能够让人身心舒畅,可是听到噪音,却能让人心情烦躁,甚至与身体产生不适之感。
只是诵经之声却能给自己带来刚才那种极其难受之感,却是楚欢很难想象到,如果不是因为后面一道诵经之声及时出现,楚欢只觉得自己一定会被前一道诵经之声所伤害,具体伤害到什么程度,那却是不复得知了。
他却不知,毗沙门利用诡异的法门已经导致诺距罗昏阙过去。
毗沙门结印的手法越来越快,十指变幻,灵活无比,变化多端,其速度之快,若是常人看去,甚至已经分别出十指中哪是中指,哪是食指,嘴唇不停地颤动,诵经之声自口中源源不断传出。
鬼大师结印动作与毗沙门却是大不相同,动作缓慢,而且结印手法并没有毗沙门那样变化多端,他双眸紧闭,双唇微动,也是在结印诵经。
见到鬼大师双目迟迟没有睁开,毗沙门口中诵经之声更是加快,他面具下的双眼眨也不眨,直直盯着鬼大师面具下紧闭的双眸,片刻之后,却见到鬼大师的双目眼皮微微颤动,很快,眼皮缓缓启开,毗沙门见状,眼中显出喜色。
鬼大师双目睁开很慢,但终究睁开,他左眼失明,右眼则是破目出血,毗沙门眼中飞扬着异彩,瞧着鬼大师双眼睁开,立时定住双眸,与鬼大师四目相对,鬼大师右目赤红,血雾弥漫,左目因为失明,瞳孔显得涣散。
忽然之间,却瞧见毗沙门一双瞳孔开始收缩,眼眸子之中,充满了惊骇,身体更是发颤,他眼中本来带着神采,但是只转瞬之间,却被一种深深的恐惧所替代,口中诵经之声竟是情不自禁微顿,尔后就见到毗沙门结印的十指陡然停住,眼眸子定住,身体轻轻晃了晃,端坐在地,一动不动。
鬼大师却也停止结印,身体委顿下去,这一刻,就似乎他全身上下的精气在瞬间被抽干,整个人显得异常的虚弱。
佛堂之内,一时之间死一般的寂静,似乎连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到声音。
楚欢在金佛之后,屏住呼吸,感觉到一种诡异的气氛笼罩在整个佛堂,那诵经之声同时消失,一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想要探出头去看看,但是鬼大师有交代,却又不好违背。
许久之后,只见毗沙门缓缓站起身来,望着虚弱不堪的鬼大师,他伸手拿起雨伞,走到诺距罗身边,抓起诺距罗,然后缓步向庙外走去,走的很慢,步子也很短,雨伞上的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声音,终是走出庙门,站在庙外,身体突然一萎,双腿一软,已经跪倒在地,随即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鲜血红艳,落在地上,如同梅花盛开。
第五六二章 至尊
毗沙门跪倒在地之时,不远处已经有十余道身影飞奔而来,清一色身着斗篷,手拿铁杖,近前过来,纷纷跪倒在地,显得对毗沙门异常的敬畏。
毗沙门手中本来提着诺距罗,此时也已经脱手放开,他眼中早已不复之前的光彩,虽然跪在地上,但是身形却似乎依然未能稳住,摇摇晃晃,艰难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瓶子,打开来,倒出一颗药丸在手掌中,然后吞服下去。
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片刻之后,才恢复一些平静,口中发出苦涩之声:“他只有一具天下最脆弱的皮囊,却是天下间最强大的人,他才是佛门至尊!”摇头叹道:“原来他也会骗人……他一直在等着我来,就是为了今日,他的左眼……原来并没有失明!”
毗沙门抬头望着已经显出光明的天空,声音依然苦涩:“你以最后一击重创于我,遵守了大佛台誓言,你一路走好!”扭头望着身边昏迷不醒的诺距罗,吩咐道:“将他带回,小心看守!”
立刻有两人上前来,将诺距罗拖了下去。
毗沙门颤巍巍起身来,回过头,遥望着佛堂之中那佝偻虚弱的身影,一手撑伞,一手单竖胸前,口中诵经片刻,随即才淡淡道:“焚毁此处!”转身便走,走出一步,身体又是一晃,几欲跌倒,幸亏旁边有人上前搀扶,在几人的簇拥下,缓缓离去。
……
……
佛堂之内,楚欢听到毗沙门脚步声离去,这才从金佛之后微微探头出来,佛堂之内一片寂静,只有鬼大师虚弱无力低垂着头,身体向前佝偻,一动不动。
楚欢闪身从侧面过去,上前去将佛堂大门关上,这才转身回到鬼大师身边,见鬼大师气息虚弱,整个人就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吃惊问道:“师傅,你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