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西关的瘟疫并没有大规模爆发,而只是开始有蔓延之势,西北大部分百姓根本不知道将要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可是偏偏瘟疫乃是天下间最恐怖的灾难,一旦传染起来,所需的时日极为短暂,或许用不了十天八个月,瘟疫便能迅速蔓延开来,再加上如今西关处在战后重建阶段,百姓并没有全部返回故里,这就出现了西关道大规模的人口流动,瘟疫一旦爆发,蔓延的速度也就无法想象。
楚欢这个时候前来西北赴任,又正值瘟疫爆发,他已经想到过,一旦别有居心之辈将这次瘟疫的罪责推到自己的头上,面对那些迷信的西关百姓,自己也确实不知从何解释,那时候西关百姓必然会觉得,是楚欢道德败坏行为不检,激怒了上天,他前来西关赴任,上天不满,所以降下这场灾祸给西关百姓,这在后世听来或许会很可笑,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是一件极为严肃的事情,一旦果真如此,楚欢这位新任总督便将成为整个西北的敌人。
楚欢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就有些发凉,他想要在西北立足,这一场瘟疫,自己必然是要去面对解决的,诚如杜辅公所言,这场瘟疫,事关楚欢的成败,一旦瘟疫无法阻挡,那么楚欢成为众矢之的,自然无法在西关立足,可是一旦能够得到对抗瘟疫的方法,不但可以解救黎民,而且必然会得到西关百姓的民心,那个时候,西关百姓便不会认为新任总督是带来灾难的恶魔,恰恰相反,他们会觉得楚欢是上天派来拯救西关的救世主。
成败之间,结果却是天壤之别,楚欢心中已经决定,不管吴峰身后是否有高人,自己必然是要积极寻找对抗瘟疫的方法,如果真有高人存在,他不来见自己,自己也要想办法找到那人。
灾情如火,这可不是藏头露尾的时候。
楚欢没睡,白瞎子更没有睡,黎明时分,白瞎子终于返回来,吴峰前脚走,白瞎子就得了楚欢的眼色,后脚跟了出去。
楚欢对吴峰的去向自然是十分感兴趣,一夜未睡,一个原因就是等着白瞎子回来,白瞎子看上去精神还不错,落座之后,开门见山道:“大人,看来那吴峰果然是大有问题,他出了衙门之后,便直接去了一条暗街……!”
楚欢不明白,问道:“老白,你说的暗街是指?”
白瞎子露出一个晦涩的笑容,轻声道:“大人,暗街是暗门子的所在,那暗门子……嘿嘿,就是土娼的地方。”
楚欢额头冒汗,明白过来,“你是说暗娼?”
“正是。”白瞎子道:“那些正规的青楼,都是要纳税的,暗街上的暗门子,一家也就两三个暗娼,通常是一个婆子收了两三个姿色不差的姑娘或者妇人,做那偷偷摸摸的生意,往那里去,不叫听曲,叫入门饮茶,价钱便宜,不过服侍的花样却不多……!”
楚欢似笑非笑,忍不住道:“白兄对这个还是很了解的。”
白瞎子尴尬笑道:“不瞒大人,以前在青柳县,那也是有暗街的,我手下的几个兄弟,就是在暗门子收保护费……!”似乎这段往事并不值得炫耀,忙摆手笑道:“大人莫见笑,言归正传,吴峰去了暗门子,我瞧他一路上道路熟悉,而且他去的那家暗门子的婆子似乎与他很为熟悉……应该是老相识了,看来他之前也确实是在北原县混迹,而且经常出没暗街……!”
“这样看来,他确实只是一个行脚郎中,医术并不高明。”楚欢颔首道:“如果他有能耐治好夫人的疫病,那么手段必然了得,拥有那样的医术,就算不是豪富之家,也必然不会缺银子花,根本不可能去那种廉价的暗门子。”
白瞎子道:“大人说的不错,去那种暗门子的,都是身上没几两银子的泼皮,真要有银子在手里,谁会去那种地方。”
楚欢皱起眉头,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轻声道:“莫非他身后的高人,会在暗街?”
他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询问白瞎子。
白瞎子却只当时询问他,立刻道:“大人,这应该不会,真要有那样的高人,怎会躲在暗街?”压低声音,“为了弄清楚情况,我进了那家暗门子的隔壁……!”见楚欢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白瞎子急忙解释道:“大人,我是为了打听消息,并没有做任何事情,那婆子劝了我半天,我根本不为所动……!”
楚欢点头笑道:“我明白,我明白,其实你做了什么,我也不会怪你。”
白瞎子尴尬一笑,这才低声道:“从她们口中打听到,吴峰之前就是在北原县周遭混迹的行脚郎中,没有什么本事,而且一直都十分穷困,以前得了一些银钱,就往暗街跑,是不折不扣的下九流人物。若是发烧咳嗽,吴峰倒还有几张药方可以诊治,但凡遇到稍微困难一些的疾病,吴峰便束手无策,听说不久前一名暗娼脖子上长了脓包,吴峰恰好在那边,找他看病,他都无法可医。”
“那你可打听到,暗街可有大夫?”
“绝对没有。”白瞎子立刻道:“大人,我可以用人头担保,暗街绝对没有其他大夫。”
楚欢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许久之后,终于道:“老白,这两天你其他事情不用做,帮我看着吴峰,看看他到底往哪些地方去,你带两个人在身边,如果有情况,立刻派人告诉我……如果他身后真有高人指定,那么这几天,他一定会去见那位高人,咱们放长线钓大鱼,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位高人。”
如果说之前楚欢还不能实打实地确定吴峰背后是否另有高人,此时终于确定下来,那位高人一定是存在,而自己也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那位幕后高人。
次日一大早,年辛岚前来拜见楚欢,虽然上任短短一日,但是年辛岚却已经将楚欢交代下来的诸多事情一一分派下去,北原县大小官吏其实心里倒不在乎年辛岚,可是总督大人就坐镇在县城之内,再加上年辛岚商人之时,就毫不客气地表露出要整顿吏治的态度,所以一众官员却是十分卖力,如同之前的青唐县一样,召集了北原县内外的知名大夫,设立隔离馆,楚欢之前在青唐县与众人安排过同样的事宜,所以到这边交待下去,井然有序,年辛岚虽然是读书人,但明显不是读死书的,头脑倒也灵活,楚欢交待下去的任务,他却是心领神会,都能好好地执行下去。
年辛岚前来找寻楚欢,不为别事,而是为了青唐县的县库。
先前的曹县令,在青唐巧立名目征收赋税,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强征过来的赋税却不少,虽然他是准备中饱私囊,但是也总不能直接将收缴的赋税纳入囊中,这就好比天下间有许多男盗女娼的事儿,却还是要在表面上披上一层假仁假义的皮囊,曹县令要中饱私囊,但是赋税却还是要从县衙的户房走一遭,准备由户房经承做些假账,那时候再从县库取走,日后真要调查起来,有假帐在前,也就不好调查。
只是曹县令尚未将税银调入自己的腰包,却恰巧被楚欢碰个正着,如今北原县的县库,虽然说不上钱粮满库,但却也是十分丰盈,年辛岚差点县库,见到县库的钱粮,倒是不好自己做主处理,一大早过来,便是向楚欢请示。
第九五八章 官道
楚欢对于年辛岚的办差态度,倒是十分的欣赏,这是他第一次提拔官员,主要就是看中了年辛岚的办事魄力以及胆识。
只不过年辛岚到底能否担起北原县县令的责任,楚欢倒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不过万事开头难,他既然已经提拔了年辛岚,如果年辛岚确有能耐,楚欢倒是觉得可以用心培养。
年辛岚恭恭敬敬将县库的情况向楚欢汇报了一番,请楚欢对县库的存银如何处置给予示下,楚欢倒是不急,含笑问道:“年县令准备如何处理县库的存银?”
“下官已经查阅过户房的税本,户房的税本分为明帐和暗帐,好在大人来的及时,暗帐还没能销毁,户房的人怕担大干系,倒也没有将暗帐藏起来,而是交给了下官。”年辛岚肃然道:“明帐与暗帐相差极大,暗帐与银库的实际银两大致吻合,而且每一笔税银的收入,都是记在了账上,下官以为……这些非法税银从何处来,便该回到何处去。”
楚欢含笑道:“年大人的意思是说,税银应该返回给纳税人?”
年辛岚拱手道:“下官正有此意,县库的存银,大部分都是不法收益,若是不能将这些不法税银返还回去,只怕要脏了银库,也要脏了整个县衙门。”
楚欢微微一笑,从身上取出两只碎银子,一只手放一个,托在手中,亮在年辛岚面前,问道:“年辛岚,你来告诉本官,这两只银子,哪个是干净的,哪个是脏的?”
年辛岚一怔,一时间不知道楚欢为何会这样问,瞧那两只银子也没有什么区别,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了一下,终于道:“大人公正廉明,身上……身上并无脏银。”
楚欢哈哈一笑,收起银子,道:“你可知道本督为何罢免曹县令,却要启用你年辛岚?”
年辛岚犹豫了一下,终于道:“曹县令贪赃枉法,罪在不赦,大人是为民做主……!”
楚欢肃然道:“为民做主自然是要为民做主的,但是本督要罢免曹县令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此人不能办差。”楚欢靠坐在椅子上,凝视着年辛岚,“银子本身并无罪,如果曹县令能用更好的方法谋得银子,而且这些银子用之于民,本督不但不会罢免他,反倒会奖励他。本督用你,也不是因为你年辛岚清正,实际上本督对你的性情也并不是很熟悉,本督用你,只因为你有胆子,有心想为民做事而已。西关重建,本督用人的条件其实很简单,本督要用能吏,要用干吏,只要能办事,本督就会用,如果有才德兼备的贤才,本督自然是要大加重用,如果没有这样的人,本督只能量才而用,取才为先!”
年辛岚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姓曹的没有德行,却是让本督不满,可是他横征暴敛,激起民怨,让北原重建更加困难,这是无才的表现,也是本督痛下杀手的原因。”楚欢盯着年辛岚的眼睛,“你年辛岚如果有才能,哪怕用了些非常手段,但是能够让北原大部分的百姓受益,让北原百姓安居乐业,本督也会重用你,可是就算人人都夸你年辛岚是个好官,是个清官,但是北原县的治理毫无起色,那么本督也会罢免你,绝不留用。”
年辛岚终于道:“圣人之言,以德为先,大人这是……!”
“知道本督最恨什么人吗?”楚欢淡淡道:“本督最恨贪名之人。”抬了抬手,示意年辛岚先坐下,“年大人,有两位官员,第一位名声不大好,有缺点,甚至贪财好色,可是他治理的地方,百姓安居乐业,人们都过着很平静很富庶的日子,第二位官员,一身清名,处事公道,嫉恶如仇,朴素节俭,他的德行让人赞叹,可是他所治理的地方,百姓困苦,匪盗成群,百姓们过不得安生日子,那依你之见,这两位官员,如果只能选择其中一名当官,你觉得该选哪位?”
年辛岚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并不是一个死读书的人,知道楚欢这样说,必然是别有深意,拱手道:“还请大人指点?”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追求利,这就是本督所说的第一种官员,他们有缺点,追求自身的享乐,另有一种人,他们追求的却是名,就如我所说的第二种人,洁身自好。”楚欢平静道:“依你之见,是求名好,还是求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