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神衣卫无所不知,看来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厉害。”裴绩叹道:“青天王潜伏两年,谋定而动,神衣卫事先竟然没有察觉他们的迹象,能够在同一时间发起刺杀、突袭,青天王必然是做了周密的部署,事先也是酝酿良久,神衣卫却是一无所知。”
魏无忌肃然道:“这一次青天王的动作,真是雷厉风行,如同雷霆万钧,实在惊人。他们事先派出刺客,行刺了众多官员,人心惶恐之际,同时对粮仓和兵库下手,粮仓和几处兵库所在分落数处,都是有重兵把守,他们都是趁夜袭击,我后来得知,几处地方,青天王的几路人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下手,都是在刚入子时的时候发起突袭。”
“那是人最为困倦之时。”裴绩轻抚胡须,若有所思,“那时候人的意志最为薄弱,注意力也是最为松散,青天王抓住了最紧要的时间,他能够调动几路人马,同时出手,此人用兵,当真是了不得。”
“大哥,依你之见,韩三通这一次是否能够顶住?”楚欢锁眉问道。
裴绩摇头叹道:“凶多吉少,只听无忌公子所言,就知道这青天王是个通晓兵法之人,韩三通恐怕比他要略逊一筹了。”顿了顿,缓缓道:“两年前,韩三通与青天王在河北一争高下,那时候我对河北的形势倒是多有耳闻,当时韩三通和青天王的韬略,应该是不相上下,韩三通是余不屈的爱将,跟随余不屈多年,多受余不屈的指导,在兵法韬略上,不输于人,那时候我就想过,四大上将军之后,秦国后起之秀中,轩辕绍和韩三通是其中的佼佼者,青天王与韩三通在韬略上不分伯仲,那青天王也算得上是一个难得的奇才……!”
“大哥是说,两年前,他二人不分仲伯,如今青天王已经略胜一筹?”
“只从无忌公子所言,青天王定然是胜过一筹。”裴绩缓缓道:“但是到底胜出多少,形势未明,尚未可知……!”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才轻声叹道:“短短两年时间,青天王的统兵之才大有长进,此人当真是天赋异禀,朝廷有这样的敌人,实在是不幸。”
“这一次不比两年前。”楚欢若有所思,“青天王起事的时候,从者甚众,气势浩大,短短时间占据了河北半壁,当时就未免骄躁许多,在韩三通率军抵达前,他们只是与地方的州军和卫所军交手,屡战屡胜,只怕当时青天王和他麾下的将领们都是心高气傲。”
“这是人之常情。”裴绩似乎并不因为河北的变故有所焦急,抚须含笑道:“大秦铁骑曾经纵横天下,所向披靡,余威犹在,青天王和他手下那帮人,大都是出身草莽,与官兵交阵之前,心里未必没有忐忑,只是连战连胜,才知道二十年前纵横天下的大秦铁骑,已经不复当年之勇。”
“所以韩三通到得河北之时,面临的恐怕是一只骄兵。”楚欢叹道:“韩三通率领的将士,是从十二屯卫军调动,十二屯卫军本是卫戍京畿的精兵,除了皇家近卫军,十二屯卫军便是帝国最精锐的军团,青天王一开始受挫,应该就是小瞧了韩三通。”
“韩三通当时恐怕也没有将青天王放在眼里。”裴绩淡然一笑,“否则以韩三通的能耐,周密部署,未必不能击溃青天王,青天王也就没有后来化整为零的机会。”
“打了一年多,韩三通手下的将士当时是士气正盛,青天王的人马连连受挫,损失惨重,再加上后勤跟不上,士气低迷,青天王最后迫于无奈,化整为零,销声匿迹。”楚欢缓缓道:“但是这一次,却是今非昔比,韩三通的人马在河北剿除青天王残部,这都两年,却没有太大进展,青天王和四侯事务一抓获,韩三通手下的将士,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士气。”
“让韩三通坐镇河北,其实也是皇帝想要历练韩三通。”裴绩道:“韩三通是后起之秀,帝国四大上将军如同落日晚霞,总需要后继有人,皇帝当时恐怕是想让韩三通在河北建功立业,所以大力支持,甚至默许孝陵仓作为韩三通的军用,给他两年时间在河北剿匪,皇帝对韩三通那是十分的器重。不过这一次如果韩三通无法逆转局势,那自然是有负皇帝所望了。”
楚欢颔首道:“驻守河北两年,青天王销声匿迹,韩三通只怕都以为青天王不可能再东山再起,他麾下的将士,戒备之心松懈……青天王真是抓住了时机,这一次他谋定后动,韩三通对青天王所知甚少,但是这一次青天王几路人马都是击中要害,可见青天王那边,反倒是对韩三通的兵力以及资源部署十分的了解,敌暗我明,韩三通可真是……!”他真要叹气,忽地瞥见坐在一旁的楚周氏,三个男人在这里大谈国事,一个妇人家坐在一旁寂然无声,看上去也是十分的拘束,楚欢暗叫惭愧,问道:“你们可用过饭?”
楚周氏不好说话,魏无忌有些尴尬,讪讪道:“赶路匆忙,进城之后,就打听总督府的所在,还没来得及……!”
楚欢见夫妇二人只拿了一个包裹,行色匆匆,风尘仆仆之态,顿时明白过来,这对夫妇是从河北逃难而出,这从河北往西北来,山高路远,路上的盘缠就不少,心中明白,看到天色也已经晚了,吩咐下人,“去告诉夫人,立刻准备晚餐,唔,晚上的菜肴丰盛一些,就说有客从关内过来,另外赶紧收拾一间房间……!”向魏无忌道:“无忌公子还没有住处吧?如果不嫌弃,不如暂时委屈在鄙府……!”
魏无忌此番携带妻子从河北逃难,当时走的匆忙,他只是一个幕僚,每个月的薪俸并不多,同窗横死,河北大乱,魏无忌无可奈何,只能带着妻子匆忙而走,身上的银两实在不多,楚欢赴任西北,官场皆知,他也是听闻,出了河北境内,有心来西北投奔楚欢,这一路上的盘缠,几乎将所积的微薄银两尽数耗尽,一路上多有悍匪强盗,能够顺利抵达朔泉,已经是十分不易,到达朔泉城,已经是囊中羞涩,莫说住宿,连吃饭都成问题,此时听楚欢要自己在总督府暂住,那是求之不得,声音有些哽咽,感激道:“多谢楚督收容……!”想到一路坎坷,楚欢却不以自己身份低微嫌弃,反倒是以礼相待,心中暖洋洋的一片,顿生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魏夫人,你先去房间看一看,需要些什么,尽管和下人们说。”吩咐家仆,“魏夫人缺了什么,去找夫人,添置过去。”
魏周氏起身来,盈盈一礼,眼中也满是感激之色,跟着家仆下去。
等到魏周氏下去之后,裴绩才道:“韩三通的粮仓被烧,朝廷正竭力应付东南,已经无暇顾及他,如果韩三通不能解决粮草问题,恐怕用不了几个月,就要败退出河北了。青天王士气正盛,韩三通粮仓兵库被夺,士气必然低迷,凶多吉少。”
“我现在是担心,如果韩三通真的不敌青天王,退出河北,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楚欢皱眉道:“河北一旦落入青天王之手,洛安京城就会出现被前后夹击之势,怕只怕青天王会与天门道搅在一起,一路南下,一路北上……!”想到这里,神情愈发凝重。
“除此之外,还有盐道。”裴绩肃然道:“秦国的盐场,分布在东南的江淮与东海两道,还有东部的福海道,福海道毗邻河北道,福海道的食盐要进入关中,河北道是必经之路,一旦河北道落入青天王的手中,也就断绝了福海道与关中的联系,切死了盐道,而青天王不是傻子,依我之见,青天王如果真的能够击败韩三通,占据河北道,他下一步必定不是以洛安京城为目标,他的目标,肯定是福海道……河北道土地肥沃,处处良田,而福海道又是产盐之地,拿下河北,继而拿下福海,他手中就控制了食盐和粮食,仅此两项,按照当前天下的形势,足以让他割据一方,称王称霸!”
魏无忌不由问道:“辽东有赤炼电将军的辽东铁骑,朝廷会不会从辽东调动赤练电,南下支援韩三通?辽东距离河北并不远,如果及时调兵,韩三通撑上几个月……!”
他话未说完,裴绩已经摇头道:“断然不会,赤练电的辽东铁骑,镇守辽东道,究其原因,就是为了防止高丽人,高丽人从来都是言而无信,虽然现在与秦国说是兄弟之邦,但是一旦秦国发生内乱,高丽人就必然会起心思,赤练电坐镇辽东,卫戍东北边境,高丽人忌惮赤练电,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一旦赤练电被调动南下支援韩三通,高丽人便有七成的可能侵入辽东……!”凝视着楚欢,缓缓道:“二弟,这大秦的天下,只怕……真的要大乱了!”
第一零四六章 治国大策
魏无忌岿然叹息道:“想大秦立国之初,天下井然,我那时尚在求学,都说大秦将会在皇帝的带领下,走向盛世,只是从没有想到,短短二十年,这天下……!”脸上带着不解,摇了摇头,满是惋惜之色。
“天下大乱,西北也不会安宁。”裴绩的神情严肃起来,凝视着楚欢,“二弟,这西北有一头狼,一直在做等时机,现在火候未到,一旦到了时机,他必然会张开血口,吞噬西北。”
楚欢明白裴绩的意思,知道裴绩口中所说的“狼”,只能是天山道总督朱凌岳。
“楚督,其实我此番前来西北投奔,并非是想求大人庇护。”魏无忌犹豫了一下,终于道:“魏某其实是想……是想在楚督麾下,一展抱负,虽说无忌仕途之路从不顺心,十分坎坷,但是……但是无忌想过,楚督为人宽厚,无忌或许能在西北为大人做些事情……!”
楚欢知道,自己要治理西关,缺乏的就是大量的优秀人才,魏无忌虽然落魄,但看上去还是颇有才学,在西关给他安排一个差事,倒也不是难事,他脑海中甚至立刻想到,新盐局那边如今就人手不够,虽说目下盐道还没有运转起来,但是工场建好,就会立刻着手制盐,新盐局很快就会成为西关最繁忙的衙门之一。
他正想与魏无忌提及新盐局的差事,魏无忌见到楚欢沉默,还当楚欢为难,已经道:“楚督,无忌从河北来到西北,进入西关的境内,沿途却是看到许多的田地荒芜,无人耕种,楚督可想过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楚欢一怔。
他来到西关的时间尚短,除了要应付朱党和北山士绅,目下精力投入最多的几件事情,一件是建工场制盐,一件是建军,还有一件,便是目下还在进行的应对瘟疫。
至若田地,他心里也明白,西关战后,大量田地荒芜,虽然北山士绅以及西关本土不少士绅已经耕地下种,但是西关耕地面积巨大,田地优劣有别,耕种下去的土地,大都是西关比较肥沃的良田,耕种的面积整体而言,相对很少。
“西关刚刚经过战事,战乱之时,西关无数百姓死在西梁人的铁蹄之下,再加上诸多百姓流落他乡,虽说已经有部分百姓返乡,但是却依然有大量的人口流落在外。”魏无忌正色道:“西关三道,论起面积和人口,西关自然是位居首位,但是楚督应该察觉,西关大量百姓的百姓流落在天山和北山,西关的人口数量,早已经不能与战前相比。”
楚欢和裴绩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先出惊奇之色,这一问题,两人未尝没有察觉过,但是术业有专攻,楚欢想着铲除西关的敌对势力以及振兴西关经济,而裴绩的着重点,则是想着要为楚欢建立一支能够在西关稳住根基的精锐军团。
魏无忌此时提到人口问题,这其实又是根本性的问题。
魏无忌见楚欢和裴绩都是认真看着自己,显然是在仔细聆听,立刻道:“楚督要振兴西关,人口是必不可少的。两位不知可听过,先秦变法,秦国大良造商鞅就曾说过,民过地,地过民,其实都没有好处,地广民众未必富强,而地狭民寡,也未必贫弱,想要强大,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是否能够有效发挥人口和土地的效用。”
楚欢眼中显出光彩,他先前对魏无忌的印象,只是觉得他是一个颇有情义的读书人,但是这几句话说下来,楚欢顿时便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小看了这个一直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
“无忌公子有何高见?”裴绩捻须含笑问道。
“楚督要恢复西关的元气,轻徭薄赋自然是必不可少。”魏无忌肃然道:“但是想要让西关富足强盛,就应该充分利用人口和土地,让他们能够最好地结合在一起,产生出最大的效用。西北的人口,相对关内来说,本就地广人稀,西关经过战乱,死伤无数,再加上大量难民外流,虽然无忌初来西关,但是无忌想,现在的西关,地广人稀的情况必不可免,这就是大良造口中所说的地过民,耕地得不到充分的利用,出现大量的荒地,对西关的振兴,绝无好处。”
楚欢若有所思道:“无忌公子的意思是说,西关现在缺人力?”
“恕无忌直言,人口锐减,对西关来说,甚至是一场比战争还要严重的灾难。”魏无忌神情凝重,“无忌入关之后,途经北山青州,在青州境内,看到了许多的西关难民,无忌当时也与不少人聊过,询问他们为何不返回故乡,对他们的心思,也是略知一二。”
楚欢颔首道:“我前来赴任的时候,在青州也见到了大量的难民,看他们的情形,似乎并没有做好返乡的准备。”顿了顿,问道:“无忌公子,莫非他们是担心西梁人再次打过来?”
魏无忌抬起手,摆摆手,“楚督没有耕过地,不了解农民对土地的感情。”忽然感觉自己这句话有些唐突,尴尬道:“楚督,我的意思是……!”
楚欢已经笑道:“无忌公子有话但说无妨,咱们现在坐在这里说话,只是朋友,没有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