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妥深衣,俞眉远睡眼惺忪地进了正房,周素馨追在她身后拿帕子绞着她的湿发。
“四姑娘,奴婢服侍你更衣。”榴烟见她揉着眼的模样,忍不住又是甜甜一笑。
俞眉远放下手,瞧见桁架上已挂了她的衣裳。
绯红缎面的大毛褂子,面上绣了紫藤缠枝压纹,鲜亮华贵。
雪青的马面裙,八宝流苏的裙襕,配着绯红的褂子,鲜艳精致,无处不美。
她能想像这身衣服穿到身上有多漂亮,但……
“这是谁准备的?”俞眉远快步走到桁架边,扯起裙子问道。
桁架被扯得晃了晃,惊得青娆忙护到她身边。
榴烟心里咯噔一下。
“姑娘可是不喜欢这身衣裳?”她勉强回道。
“谁备下的衣裳?”俞眉远小脸已沉。
“二……二姨娘。”榴烟忽有些发虚,“府上大小事宜如今均由二姨娘管着。”
“好!好!好!”俞眉远倏尔笑起,连道三声“好”字,“替我换上吧。”
“四姑娘……这衣服不合适。”周素馨眉头紧锁。
按大安朝的孝制,未嫁女需为生母服孝三年,孝期内需着素衣。徐言娘刚走月余,俞眉远才褪了大孝服,换上素衣,可府里替她备的却是绯衣。
再回想刚才一路行来,这府里花红柳绿,还留着过年时的热闹景象。丫头仆妇的打扮也是个个鲜亮别致,一派繁景。虽说俞眉远早知俞府凉薄,她母亲又离府六年,早就无人记得,但这一路所闻所见早让她压了股邪火在心里,此时见这华衣美裳,那火骤然发作。
上一世她进府时还是懵懂孩子,许多事她已记不清,只怕也如现在这般不知不觉叫人轻慢欺辱,连替亡母追思悼念的机会,都没留下。
“周妈妈,老太太忌讳那素净颜色。”兰清忙上前接了话,“姨娘怕姑娘初入府不知道规矩,犯了老太太忌讳,才令人备下这衣裳。”
“姨娘想得周到。”俞眉远摸摸褂子的毛里子,天真道。
岂止是忌讳颜色,他们还忌讳徐言娘这个人。
她心中怒,脸上的笑不减。
“姑娘,夫人才去,这衣服颜色太鲜亮,不如让青娆去另取一身衣裳换上吧。”周素馨压下那身衣裳,阻止俞眉远换衣。若让她穿红着绿地出去,便是让她担了不孝的罪名。
品性有亏,日后难免遭人诟病。
俞眉远一摆手,只道:“别说了。兰清姐姐替我更衣吧,莫让祖母等太久。”
兰清“诶”了声,
俞眉远笑得越发明媚。
有些东西当面戳破,才叫痛快。
想忘记的人,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第10章 进园
踏出房门,俞眉远就像换了个人。
鲜亮的颜色将她衬得精神十足,细软的发仍旧抓成双髻,鬓角垂下的发微卷,勾着抹俏生生的娇妩。一路走去,遇见的人都明里暗里地打量她。
她的模样承袭了父母的优点,生得标致,眼眸大且亮,专注时能把人的心看化,像母亲徐言娘。她的嘴则像父亲俞宗翰,棱角分明的笑唇,唇角自然上勾,宜喜宜嗔。这唇若生在男儿脸上,便是天生的风流倜傥,比如她父亲;若是女儿,则凭添一股娇憨的喜态,任谁见了都想跟着笑。
但要仔细看去,她脸上最独特的还是眉。俞眉远一出生,便是薄眉长舒,状如远山,因此俞宗翰才替她取名“眉远”,乳名“阿远”。
听着像个男儿,其实却是再柔妩不过的名。
俞眉远只管朝前走着,对旁人目光视若无睹,看得榴烟暗暗称奇。
半大的孩子,一个人进了陌生环境,丝毫怯意都没显露,若大的园子就好像她家似的,直让榴烟觉得就算没人领路,她也能走得好好的。
从赏心苑到庆安堂的路俞眉远有些印象,一个月门与跨院之隔便到了。她们一路风尘仆仆,管事怕周素馨与青娆身上带着病气过给院里的贵人,便不让她们两人随侍。
俞眉远跟着榴烟与兰清穿过跨院进到庆安堂的院里时,隔着墙就已听到莺声燕语般的笑声隐约传来。
“姑娘慢些走,小心石阶。”兰清殷勤地提醒她。
她点点头,稳稳走着。眼前是几级石阶,走过就到了庆安堂的抄手游廊。游廊上挂着几个鸟笼,养了几只毛色光亮的花头鹦哥,有人正站在廊下拿手逗着其中一只。
“赵妈妈。”榴烟甜甜叫了句,快步上前行礼。
那人转过身来,不是别人,正是从扬平庄将她们接回俞府的赵氏。
“哟,四姑娘这衣裳一换,我差点要不认得了,真真儿是观音娘娘座下的小仙女,都要将太太屋里的二姑娘给比下去了……”她说着忽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假意地轻捂了下嘴,“瞧我,怎么跟姑娘说这个。还是二姨娘眼光好,替姑娘挑了这身衣裳。”
“赵妈妈。”俞眉远早早停了步伐,冲她颌首。
“行了,姑娘就交给我带去见老太太,你们下去吧。”见俞眉远没什么反应,赵氏孔雀毛似的笑收了收,朝着榴烟与兰清吩咐。
榴烟与兰清福了福身告退。
“四姑娘,这边请。”赵氏微微欠身,笑得和蔼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