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热了,皇上怕热,殿里的冰块太少,明日叫人再送点过来……”
……
“我也知道,你嫁进天家,如今又是一国之母,崔家之事再与你无关。你替他育有两子一女,其中一个又是当今太子,你夹在崔家与他之间必左右为难,故我想替将军报仇也从未求过你。但是元梅,如今朝臣步步紧逼,张家权势渐大,五皇子隐有取代之势,霍铮太子之位不保。难道你什么都不想做吗?”
尖细的声音在偌大的坤安殿中响,显得尤为冰冷。
崔元梅站在窗前深默地看这个儿时伙伴。窗外的月色清冽,屋里烛火暖黄,把蔡志远的脸照得时冷时热,像阴阳交界的混沌。他是她父亲收养的孤儿,年纪还比她小两岁,自小与她青梅竹马般长大。她待他如幼弟,后来却听说在她出嫁那晚,他一个人喝光了十坛烈酒,酩酊大醉,从此他不再叫她名姓,只唤她“梅姐”。
崔家覆灭,旧部四散,只有他铁了心要报仇,隐姓埋名进了宫,心甘情愿做了太监。
转眼……已是十多年,他们都老了。
昔日眉目坚毅的少年,成了宫里的小蔡公公。
“仇,我可以一个人报,但你真的不在乎霍汶的太子之位吗?他若失了太子之位会是怎样下场,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三日之内要对朝臣和天下作出交代,你可知他手中握着曹家搜集回来的证据,若真与太子有关,便百口莫辩。皇帝……可是连废太子的诏书都已拟好……”
“够了!”崔元梅一声厉喝,打断了蔡志远的话。
“难道到了今时今日,你还相信他这个人?昔日他为帝位置崔家死地,如今为了江山大业、帝王圣名,你以为他会顾念夫妻情分,父子情深?你别天真了。”蔡志远冷笑道。
“夜深了,你回去吧。”崔元梅摆手,倦容沉甸。
她不再理他,转身进了内殿。
离三日之期,只剩最后一天。
……
天又更热了一些,惠文帝遣退了众人,只留一个广胜在屋外随侍,四周寂静,只除了殿外蝉鸣叫得人心烦。殿里的冰块化了些,冒出丝丝凉意,却仍浇不熄他心里烦躁。
曹如林灭门之案压不住,通敌叛国的罪证直指霍汶,派去西北调查的探子还没回来,几桩烦事压来,山似的沉在胸口。三日之期已达,他必需先给朝臣一个态度,然而召太子回京彻查此事的旨意虽已拟好,可若是宣了,无异于告诉众人,霍汶确与此事有关……
正烦着,广胜声音传来:“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惠文帝两天没见她,既想见,又怕见。
沉默片刻,他方开口令她进屋。
“皇上,我给你送柚茶来了。阿远教我做的,清肺解渴,前些日子皇上在我那里喝过夸了好。”
崔元梅说着走上前,将柚茶取出搁在桌上。柚茶被冰湃着,杯壁结了层水珠,看着便凉快,惠文帝二话没说便从她手里取走茶仰头饮下,酸甜冰爽的滋味由口入心。
“痛快。”他将空去的瓷碗撂回桌面,靠到了椅背上。
“皇上看起来很疲倦?”崔元梅走到他身后。
“嗯,头有些疼。”他把头往后一仰,闭上眼,揉起眉心来。
一双手忽然按到他两侧太阳穴上,轻缓转按着,酸涩的感觉浮起,畅快十分。
“元梅……”惠文帝有些受宠若惊。
“皇上这些日子辛苦了,我服侍皇上松快松快。”她淡淡说着,指尖又沿着他的眉梢划过。
“元梅,谢谢。”惠文帝不疑有他,只觉得脑袋松泛不少,倦意浮起,眼皮渐沉。
不多时,他便睡去。
……
玄天阁的光线亮堂,将一切都照得明晰,桌椅格架,书画奏折……崔元梅蹑手蹑脚地在屋里翻了半天,却始终没能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屋里是冰块带来的凉意,可崔元梅却已出了一头细密的汗。
她找不到密匣与圣旨。
蓦地,她想起旧年他在皇子府的习惯来。
拭去颊上潮汗,崔元梅沉下心走到书案旁边,惠文帝还歪在椅子上睡得熟,唇鼻间发出细长的呼吸声,她站在他椅边蹲下,探手到了书案底下。
摸了两下,她果然摸到一处极细微的机关,轻轻一扳,书案底下开了道口,露出暗格。她伸手进去,摸到了沉手的木匣子与圣旨。
崔元梅面上一喜,将匣子取出。她捧着匣子站起,匣子上的锁已被开启,并未再锁上,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从其中取出一叠书信。
一张一张展开仔细阅过,崔元梅的脸越看越白。
果然,匣中所装之物全是霍汶与萨乌二皇子往来的书信。为了怕书信被人调包,每封信的背后都盖了曹家的印信。
“怎么会……”崔元梅心中大乱,又急急展开圣旨。
圣旨并不是废太子的内容,是召告群臣要除了太子军职,将他押回京中交由大理寺审理的内容。
若有人执意陷害霍汶,他回京进了大理寺,哪里还有活路?
崔元梅拿着圣旨的手开始颤抖。
“元梅……你想做什么?”一直沉沉睡着的惠文帝忽然睁眼。
崔元梅一惊,手中圣旨落地,她也不捡,只骇然望向惠文帝。惠文帝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眼里的陌生是她一生从未见过的冰冷。
“怎么会?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不是在我的茶中下了药?”他目光掠过桌上柚茶,里边埋了丝无法察觉的痛。
“你怎知我下了药?”崔元梅往后退了一步,靠到墙边的西洋落地座钟旁。
惠文帝冷冷看她:“香炉熏的是清心明镜香,有解毒之效。元梅,在我面前,你藏不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