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五载?叫她眼巴巴的等那么久,不知他怎么想,反正自己是受不了的。她摸了摸鼻子,“如果现在能将他外放出去,丞相就不是丞相了,老师觉得可能吗?”
太傅无话可说,心知不可能,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倘或这么轻易就能把他打发了,这数十年的权倾朝野,岂不是一枕黄粱?
她心里乱得很,摆了摆手道:“老师别急,这些不过是有心之人捏造的谣言,目的无非是想铲除丞相。”
“那么上的意思呢?丞相此人,难道当留吗?”
她脸上渐渐冷了下来,不当留,杀了他不成?如果换做以前,狠狠心也就办了,可是现在和他到了这样境地,杀他,自己也会丢了半条性命的。
她摇头,“暂时杀不得,一旦丞相不在,朝纲必然大乱,其实老师比我更知道这个道理。”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太傅无奈,灰心丧气从承天殿里走了出来。
扶微静静敲了半天的木鱼,其后再也没有人来过。问建业:“丞相在官署吗?”
建业俯首道:“今日相国休沐,陛下忘了?”
她这才想起来,怅然哦了声。三公九卿从今天起都要准备斋戒,他当然不在。她默然不语,手里的犍槌声声落在木鱼上,半点也不乱。可是心里惶惶的,想见一见,最好再问上一问,把她的疑惑解开了,便雨过天晴了。
她终于站起身来,“备车,去相府。”
建业诺了一声,即刻出去筹办了。她从殿里出来,冬日的阳光淡而无力,有风吹过,那种寒冷是往骨头缝里钻的,挡也挡不住。上官照在廊下戍守,冻得脸色发青,她见状摸了摸他的手,“站在风口上做什么?可以进庐舍去的。”
他含糊一笑,“陛下要出宫?”
她嗯了声,“我要去丞相府……哪怕谣言再难听,我也要去。”
他并不劝谏她,转身出去点禁卫随行。她下了玄墀坐进軿车,从禁中到丞相闾里不远,却走得心焦不已。可是越近,她反倒越清醒,待到快入巷道时,她叩击木板下令停车。上官照隔着支窗听命,她坐在昏昏的车厢里,凉声道:“先遣个人去相府,看丞相在不在府中。”
结果又是扑空,他忙得很,据说清早就出去了。她听后冷笑,“他还有处别业,大概人在那里。”
让上官照把扈从都打发回去,她控缰上马,扬起鞭子奋力一击,向城门狂奔而去。
究竟是什么勾住了他的魂,她倒要看个清楚!人在马上,灌了满怀的冷风,袀玄猎猎,像一面招展的战旗。春生叶,多旖旎的名字,丞相骨子里还是个诗情画意的人,否则怎么会将避世之处建在这里?看看那红枫绿水,果然是偷奸养人的好去处!
上官照在后面追得心急如焚,还好上了土坡后她便减缓了速度。这地方是春生叶的最高处,从这里俯瞰,能够将整个湖与枫林尽收眼底。她不说话,他就默默伴着。忽然见她拧起了眉,他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湖畔有两个身影从远处走过来,一个玄端威严,一个曲裾缠绕。虽然彼此之间隔着三尺距离,但从姿态和动作上看来,颇有久别重逢,互吐衷肠的意味。
她冷笑,“照,丞相外面有人了。”
上官照迟疑了一下,不知怎么开解她,“未必是陛下想的那样。他们不过在湖边走一走,没搂也没抱……”话才说完,就见那个女人靠了过去,人影重叠,好像真的抱上了。
上官照张口结舌,扶微一霎觉得心都冻住了。丞相不是恶名昭彰吗,居然也有人敢揩他的油?想来是老相好,否则不会有这么快的进展。高地上的风吹得猛烈,脸上刀割似的。她想哭,努力忍住了,举起鞭子朝他们指了指,“还不撒开,丞相很享受这份温情啊!回宫后替我把这个女人挖出来,送进暴室让她染布。那双漂亮的纤纤玉手……我倒要看看,经不经得住那些染料的荼毒。”
她是气疯了,没有立刻过去捉奸,终究是碍于丞相的情面。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爱总显得有些卑微,她害怕撕破了脸皮他会放弃她,毕竟爱情是她纠缠来的,并不是出于他的真心。
上官照却觉得她太过武断了,“还是当面问问丞相吧,不要有什么误会才好。”
她负气道:“我是皇帝,要处置一个女人有何难?”
“上不怕得罪丞相?若是无关紧要的人,便是杀了也没什么。可万一这人和他有渊源,贸然处置,岂不伤了你们之间的情义?”
她开始在风里大声抽泣,“叫我怎么办?我要气死了!”
上官照看着她,束手无策,“臣也没有遇上过这种事,不过我觉得还有转圜,到底不是捉奸在床……”
她转过头来,一双红红的眼,蓦地叫他心上一抽。真是委屈透了,比不得亲政还要委屈,她咬着槽牙,人在马上栗栗颤抖,“捉奸在床,我就当场把他们都杀了,还让他们有命在我跟前现眼?”
她毕竟太年轻,就算执政起来颇有帝王风范,遇见感情上的事,也还像个孩子。他唯有安慰她,“好在丞相把她推开了,你消消气吧。这里太冷,待回了禁中传见丞相,问清了事情原委,你再发火不迟。”
“我要打散这对野鸳鸯。”她的鞭子挥得呼呼作响,“竟敢如此愚弄我!”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遭受背叛更叫人愤恨的?他是了解她的,看见了,满肚子牢骚在他面前抱怨,说明事态没有那么严重。如果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那才是最可怕的,不单那个女人要遭殃,就连丞相也要不妙了。
他劝了又劝,费尽口舌总算让她回了宫。结果政事一概不理,在帐幄里枯坐了半日,将到傍晚时才听见建业通传,说丞相求见。
他看着她慌里慌张把奏疏打开,摊在面前,他识趣地避出来,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有请”。
丞相入内来,仍旧是那身玄端。向上揖手,抽出卷牍交由建业呈敬,一面道:“如今诸侯不安,盖侯之事一出,难保不会有人妄动。外埠不必忧心,有太尉调遣大军,胆敢有异心者,即刻诛之。这是京畿周边兵力分部,步兵、屯骑、越骑均有调动,请陛下过目。”
她的两眼盯着牍上文字,心思却全不在这上头,半晌才道好,“虎符已经发出了,不日便会送至北地。命太尉下令郦继道,镇守朔方与荆国交界,我料一场腥风血雨总难免。”
丞相道是,复又谈起了目前的兵制,侃侃的样子,仿佛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她也不急,耐下性子听他说完,其实那些都不是最要紧的,她只是想等他亲口把事情告诉她,结果他总不提起,她便有些忍不住了。
“除了这些,相父还有没有旁的话要同我说?”她似笑非笑道,朝外看了一眼,“时候不早了,政务说不完,可留到明日。”
他沉默下来,顿了顿方道:“确实有个题外话,臣想向陛下回禀。”
她心里咚咚急跳起来,坐直身子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面上还要装得云淡风轻,和煦道:“是什么题外话?相父只管说罢。“一面挥了挥手,命殿里侍立的黄门全都退下。
他却说不必,“没有什么可背人的,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臣在十余年前曾经和柴桑翁主有过婚约?”
她浮起了提防的神色,“相父所指的,难道是那句戏言?我的确听说过,但翁主已死,相父现在提及,是何用意?”
他垂着眼,脸上无波无澜,“臣也以为她早就不在了,没想到昨日有人传来口信,说翁主还活着。这两日臣为此事奔忙,愈发觉得千头万绪,疑云重重,以至政务上略有松懈了,还请陛下恕罪。”
扶微早就被他的话震得找不着北了,真如灵均说的那样,借尸还魂了不成?天下竟有这么荒唐的事?
她不由哂笑:“长沙王一支早就断绝了,当初因反事诛尽了男丁,留下年幼的女孙,也是死的死亡的亡,宗正寺的名籍簿上记得清清楚楚。怎么现在又活过来了,还是以翁主的名义,胆子可真不小啊。望相父明辨,别被乱象迷了眼。什么婚约,无媒无聘也可称之为婚约?尽旧日之谊,同情安顿都可以,若超出了可不好,相父知道我在说什么,对么?”
他向上看,眼里平静无波,“请上放心,臣会彻查,但事情恐有牵连,还要请上暂且按捺。”
她深吸了两口气,心里把那个活过来的源娢骂了个底朝天。逮着机会便往男人怀里钻,可不是欠收拾吗?她想起先前看到的场景,分外感觉生厌。到底示意人出去了,从御案后跑出来,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第5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