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谟看了太傅一眼,示意他开头。太傅心领神会,倒也不慌忙,相面人一样仔仔细细审视大将军的脸,“大将军眼下有青影,可见操劳过度了,千万要保重身子才好。”
大将军有点意外,“太傅料事如神,孤近来是有些乏累,正打算告假好好睡上两日呢。”
太傅心头一跳,睡上两日,光睡觉,没有别的活动吧?他与尚书令交换了一下眼色,打算开门见山。
“那个……大将军。”太傅挤出个笑容来,“陛下乃大将军自小看着长大的,老臣想,大将军对陛下的关爱,绝不比老臣少。老臣近来忧心忡忡,常为陛下的子嗣担忧,不知大将军可曾问过陛下,有没有再立皇后的打算?”
大将军一派安然,“陛下说,她甚是对不起先皇后,如今想起依旧心如刀割。陛下是个重感情的人,诸君都是知道的。既然她还未从过去的伤痛里挣脱出来,孤也不忍心催逼她。”
太傅说哦,咂了咂嘴,“老臣倒没有旁的意思,暂时不立皇后也可以,但北宫诸姬不说雨露均沾,上问津一下,总是应当的。不招侍御伴驾,何来皇嗣?没有皇嗣,这赫赫江山,由谁来继承衣钵?忠言逆耳,臣的话陛下不大愿意听,但君就不一样了。”他意有所指地,含蓄一笑,“君可与陛下商量,不论好歹,立了太子,一切便都好商量了。”
大将军弄明白他的来意,摸了摸下巴道:“太傅大人难道还不知道吗,陛下于前几日已经临幸后宫诸姬了。她是何等睿智之人,这种事,当真不需你我操心。只是近来她耳疾复发了,听不见倒还在其次,夜间隐隐作痛,实在令人担忧。孤已经传令下去,在民间广征良医,为陛下医疾。但愿她的耳疾能早日好起来,否则政务繁多,如何处置才好。”
太傅喏喏道是,“这耳疾不愈,委实令人担心。但上已然幸了后宫,至少这桩大事总算能放下了。愿列祖列宗保佑,诸姬早日传出好消息。陛下有后,老臣他日先行一步,也可告慰先帝了。”
大将军笑得温存,复说了两句贴心话,把他们送走了。
休了一回朝,是因为扶微实在体力不支。缓了几天逐渐恢复过来,总算可以重新处理政务了。她坐在幄帐里,听臣僚回禀各地入京的陈奏,要紧的解决完了,适时装一装耳聋,是为长远打算。
永远不要小看一个男人的决心,大将军为早日得子,这回真是豁出老命去了。仿佛忽然意识到过去三十年活得太寡淡,遂把十七岁后积蓄的热情全部都用在了她身上。以前她总是看准机会调戏他,他一脸青涩的模样,动不动面红耳赤,让她很有成就感。现在不是了,学什么都飞快的人,把她的真传发扬光大,她再想撩拨他,简直比登天还难。他温柔而强悍,真挚而奔放,便是百官面前垂着眼,也能让她感觉浑身上下被他的目光包围。
他轻轻一掀眼皮,扶微就挺起腰,试图壮胆。殿上大司农还在长篇大论着:“大殷建国六十余年,除初期因战事,物资粮饷耗费严重外,其后三十年国家无事,府库余货、国库钱累,皆已巨万。家国富足,固然是好,然币制不稳,亦是大事。如今市面上流通的货币,除朝廷铸造外,各郡、国都可仿铸,此乃光烈皇帝时期留下的痼疾……”
扶微听了个大概,知道统一货币的时候到了。然而下首的大将军一看她,她就有些七上八下,不得不撑住额头阻断他的视线,定下心神道:“此事朕半年前便在考虑了,如今货币大小不一,轻重出入甚巨,对赋税的征收是极大的损害。原本朕还在犹豫,唯恐禁止诸王侯造币,会引得四方不满,现在看来不统一是不行了。”她装模作样翻阅着简牍,满脸肃穆,“传朕令,自今日起,严禁各郡国仿铸钱币。着上林三官1铸造五铢钱,旧时货币一律作废……”
殿上众臣长揖下去,“诺。”
钱粮、土地、军队,这三者是国家立世的根本。扶微很庆幸,她的政命一项一项在有条不紊地推行,如今的大殷真正富强起来,她总算没有辜负阿翁的托付。一位治世明君,私生活上有点与众不同,应当没什么大问题吧!不过自己前两天揽镜自照,好像发现了一点变化,那凹凸有致的曲线大将军很喜欢,自己却日渐惶恐,这样下去,恐怕快要露陷了。好在早早宣布了自己是断袖,即便雌雄难分,大家也能宽宏大量地包涵。但再过两年呢?丝毫不引人怀疑,怕是很难。
想得有点多,脑中一阵晕眩,她匀了匀气道:“钱须有周郭,重五铢,母钱制成后交由朕与公卿们过目,一旦确定即刻制造,流通全国。”话才说完,突然胸口翻腾起来。诸臣俯首领命,她紧紧扣住案沿强忍,百官直起身来,立刻被她煞白的脸吓着了。
天子染疾,朝会不能正常进行,匆匆便散了。她回到燕寝吐得很惨,以前身体一向健朗的人,病一回就要死要活的。
大将军在旁捧着唾盒喃喃:“一定是有了,一定是有了……”
他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侍医,把人家一家老小的命都捏在手上,命他为天子诊断。
侍医苦着脸跪在莞席上,说得磕磕巴巴,“陛……陛下有……喜了。”该恭喜谁呢?看看寝台上的天子,再看看喜出望外的大将军,很识时务地向上拱手,“恭喜大将军。”
大将军仰天大笑,那模样有些瘆人,“我早知道,功夫不负苦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