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张芬家里出的这桩事,就要扯到张芬会进京来的前因了。
当时她爹张兴志回乡把置产的一笔钱拿去放了印子钱,不幸让人黑了去,他无法之下,要来投靠张芬,张芬对亲爹的德行再清楚没有,且她娘家一家皆是只懂吃不懂赚的,哪敢应承他们过来?怕拒绝无效,张兴志执意要来,张芬唬得金陵都不敢呆着了,大年下还怀着孕就上了路往京里来。
张兴志靠女儿混饭吃的打算失败,不得已只好继续窝在应城老家,要说找件差事做,他四十开外的年纪了,又好吃懒做,什么主家肯雇佣这样的人。到没法儿了,只能让大儿子张良翰厚起脸皮写信向张推官求救,张推官虽然生气他这般不争气,终究不能看着弟弟一家在老家饿死,只好寄了一些钱回去,但可不如先前那样出手大方了,而且言明了花费期限,若在这期限之前再问他要钱,那便是真的饿死他也不会给了。
张兴志的日子过得紧巴得不得了,不过总算能把这段熬过去了,至于以后,他想起了自己被骗走的钱,越想越气不过,官府迟迟没有找到那骗子,他决定自己去找。
别说,他一个闲人,不事生产,天天在外面乱逛,还真的叫他找到了些线索。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地下黑势力的地痞混混们一般也有属于自己的几个圈子,小地方人面少,圈子也不大,张兴志干别的不成,论吃喝玩乐他是很有一手的,慢慢就混了进去,打听到了一点骗他的那伙人的下落。
这些骗子里有本地人,在本地有家,张兴志知道了其中一个最近有溜回家来,就去县衙让县令发衙役去抓,他扛着张推官亲弟的招牌,又自己找着了线索,县令这点面子还是肯给他的,就依言点了几个衙役随他去,真的把那骗子之一抓了回来。
这时候的审案是不大讲人权的,到了大堂上,两句话一问得不到老实的答案,板子夹棍立刻就上身了,这骗子也没有什么威武不能屈的人格,当即把一切都招了出来。
钱么,他拿不出来,因为他恶人自有恶人磨,当初他会来骗张兴志幕后是有指使的,这指使者道行更高,转手把钱搞走了大半,这些跟在后面混的手下们根本没捞着多少好处,这被抓的骗子就是分得的一点钱花完了,在外地混不下去,才不得已悄悄跑回家来了。
张兴志不肯相信,再逼着问那个指使者,骗子倒是能把形容得清清楚楚——因为那个指使者的形貌太有特征了,他本身长得倒是不错,但半边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不知怎么来的,反正因了这道疤痕,再加上他阴测测的眼神,看上去像个狠角色,因此很快聚拢起一帮势力。
骗子同时还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这个指使者虽然平素十分掩藏行迹,连报出的名号张三都像个假名,但他不经意间漏出过几句应城方言,应该至少也曾在本地呆过一段不短的时日。
行了。
不需要其他更多信息了。
张兴志这要还不知道坑他的是谁,他就真是一头活生生的猪了。
但怎么说呢,张兴志还是犯了回蠢,因为他激动愤怒之下,在大堂上把张兴文的真实身份掀了出来,还揪着县令让县令贴海捕文书或是再发衙役什么的去追捕这个王八蛋异母弟弟。
可县令这时候不肯再依着他了,因为在县令的想法里,张推官的两个兄弟阋墙,这属于家务事的范畴,要是因为张推官的三弟坑了张推官的二弟一些钱,就把三弟的画像贴得县衙及城门口到处都是,那张推官知道了,面子上也不好看哪。
县令就建议张兴志先内部解决问题,自己去找着弟弟,好好谈一谈把钱要回来,或揍他一顿什么的,兄长教训弟弟就好了,不必要弄到经官这么难看。
他是出于好意,但张兴志叫张兴文躲着阴了一把,肺都要气炸了,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知道这个弟弟不好惹,难以讨着便宜,所以当初丢了钱后宁可先找女儿,不成又死皮赖脸找张推官,也没想着去打实际上距离他最近的应当在平郡王府的张兴文的秋风,不想他识了趣,张兴文竟丧心病狂地反过来盯上了他!
他满腔怒火地跑到安陆去,要找张兴文算账,谁知到了那一问,王府上的门房爱理不理地告诉他,张兴文犯了事,去年就让一顿板子撵走了,早不在府里当差。
张兴志微有傻眼,再一问具体时间,差不多正是他从金陵回来应城的时候;再问是犯了什么事,门房懒得跟他废话了,只说是后宅隐秘,不可外传。
张兴志无法,提出想见一见张巧绸,他是张巧绸的兄长,门房犹豫片刻,倒还是替他通传了,但不多久里面就传出话来,说张夫人正在学规矩,没什么十分要紧事的话,外人一律不见。
王府巍峨,张兴志也不敢蛮缠,只好灰溜溜又回去了应城。不过他也不算白跑一趟,至少弄明白了张兴文兄妹应当是在王府里失了势,张兴文更连王府都待不下去了,一时无处可去下,只有回了应城,恰知道了他回来,手里有钱,才打上他的主意了。
钱若让个不知名的外人骗走,张兴志实在找不回来,时日轮转,他慢慢可能也就罢了,但让有名有姓有关系的异母弟弟坑了一把,张兴志无论如何不可能甘心,他一面让儿子写信到山西张推官处去告状,把张兴文大骂特骂了一顿,一面继续成天在外面乱逛找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真有一天让他找着了——张兴文并没有走远,他自知指望不上张推官,下半生唯一有可能发达的路只在妹妹身上,虽然现在一时吃了亏,但只要妹妹仍在王府里顶着夫人位份,焉知没有翻身的机会呢。故此一直藏在德安府下几个州县里。
张兴志揣着把刀找上了他,据张兴志事后供诉,他只是想吓唬一下张兴文,让他老实把骗走的钱还回来,绝没有真要动刀怎么样的意思。
但两人真的面对面了,情绪激动起来是很难保准的,张兴志骂着问他要钱,张兴文先不肯认,发现抓到了人证他赖不掉之后,就又不断找借口拖延,一时说钱还在放贷,一时抽不出来,一时又说张巧绸没有靠山,在王府里的日子很不好过,很需要钱开路,等张巧绸翻过身来,一定十倍还他,且还带着他一起往上爬过好日子。
这要寻常时候,张兴志未必不会被忽悠过去,但此时张推官后支援他的那点钱已快花光见底,他一家眼看就要断粮了,张兴文给他把将来的大饼画得再圆,充不了眼下迫到眉睫的饥啊!
所以他什么也不听,一门心思就是必须马上要到钱,张兴文偏不想给,两人越说越僵,张兴文还想乘隙跑掉,张兴志情急之下,撵上去就是一刀——
太巧了,自张兴文后心入,前胸出,正中心脏,一刀毙命。
事发地点在一个小酒馆里,见证者五六个,这一出兄杀弟,是铁一般的血案。
珠华听到此处,目瞪口呆:“……”
万万没想到张推官的两个坑货弟弟最后会是互坑的这个了局。
张兴文当时一声没吭就扑倒了下去,围观百姓有胆大的上去试了呼吸,“杀人了”的呼喊很快嚷嚷着传扬了出去,张兴志傻在当地,等他想起要跑时,哪里还跑得脱,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很快县衙里接到报案的衙役赶来,把他抓了去。
这时他们身处在一个邻县里,那县令一审,知道两人原籍是隔壁的应城,马上把这一死一活的兄弟俩收拾收拾,打包发还给应城县令了——辖区内出这种兄弟相残的恶性案件,对主官的考评很不利,县令知府等主管一地行政事务的官员有个父母官的美誉,这美誉不是白担着的,对一地百姓要负有教化之责,好么,这教化出一个捅死亲弟弟的勇士来了,邻县县令如何肯背这个锅。
应城县令捏着鼻子不得不受理了这个案件,好在张兴志先往他那告过状,这事的来龙去脉他本来清楚,不需要再怎么审理,飞快把案卷写了写,念在张兴志杀人有前因的份上,判了他一个斩监侯。
——这意思是将犯人暂时收押,案宗上报,候到秋审时,由刑部复核决定张兴志这个死刑是否确实执行。
案宗到了刑部那里,因张推官是这二人长兄,事涉朝廷官员,与一般普通民间争产案子又不同,七拐八绕的,最终就上达天听了。
“……”
珠华一时还是不知该说什么。她算了算时间,张兴文坑张兴志钱应该正是她去年从安陆离开不久之后的事,看来她走后,张巧绸是在那场和卫侧妃的较量中全面落败了,以至于连亲哥哥都保不住,让他被撵了出去。
不管张兴文打算从这个妹妹身上捞到多少,他都算是张巧绸在平郡王府里唯一一个自己人,连这个心腹都失去,以她本人的能耐,往后能在那个斗兽场一样的藩王府里落得什么样的日子,那真是可想而知了。
至于张兴文,他被一顿打撵出王府后初始应该过得十分困难,所以才坑上了张兴志,他知道这个哥哥有多废物,所以不但坑他坑得顺手,连后来被找到了,都还不愿马上还钱,而是抱着继续糊弄他的心态,不想张兴志废物了一辈子,偏偏这回急了眼雄起了一回,就要了他的命。
这兄妹两人,机关算尽,最终却只落得了一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结局。
☆、第174章
张家的倒霉事还不止于此,张兴志在知道张兴文设局坑他之后,曾让儿子写信去往山西,张老太太此时才知道了一双儿女混得不得意,张兴志的本意是告张兴文骗他钱,可到张老太太眼里,儿子都沦落到要靠坑不成器的老二来过活了,那日子得过得多可怜啊?
她慈母心发作,跟张推官闹了一场,讨了些钱,再加上自己的私房,一块卷着急急忙忙就奔着应城赶来了,张老太爷倒是没随着一块来,他这时候年事已高,真的不适合再轻易做长途跋涉了,张推官肯出钱,其实就是个拿钱消灾,买得张老太太闭嘴,不要闹着让张老太爷跟她一道回去。
张老太太年纪也不轻了,路上快不起来,等她赶到的时候,已经只能看见张兴文的尸体了。
儿子混得再不好,只要还活着,那就是张老太太的命根子,她都还能承受,可死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