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总是有些不着三不着四的传言,虽说是些长舌根子妇道人家的碎嘴,但传到圣人耳中总是惹得心烦。我堂堂大燕,立朝百年四海朝贺,威名赫赫。而民众却竟如此不开化,偏信鬼神之说,真真是叫旁国瞧了笑话,更叫有心人搅了浑水!”他拖着一贯稍稍懒散的语调,看似漫不经心但却字字戳得州牧心惊,“咱家这些做奴才的,没那么大才干像大人您们为大燕的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只想着能为主子爷尽一点儿忠心,分一点儿忧,让主子爷别为了一些不值当的闲言碎语劳心,您说是不是?”
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甚至可称得上谦逊卑微,但听入州牧耳中却是暗暗叫苦,哪家的奴才能有你这般的八面风光,不可一世。知道的人知道你是个宦官内侍,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位皇亲贵胄,天家子孙呢!哎呦!州牧忙着拍拍自己的嘴,唾弃了自己一下,一不小心咋就谄媚了呢!
一个太监,还天家子孙!呸呸呸!
雍阙仿佛看不出州牧那恭谦中流露出的一丝鄙夷,这样的神色他见得多了,从他入宫当个跪地刷马桶的洗扫太监到今日手握批红权,坐镇东厂锦衣卫的督主之位,他自个儿都记不清瞧见过多少的冷眼寒碜。他在意么?不在意。他知道,只要坐在这个位子上,哪怕这些个人内心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骂出朵花来,面子上也不得不陪着笑,说着好听的话儿。
“督主所言极是!督主放心,这些流言蜚语我等是万万不会叫它流入圣人耳中,污了圣人的清净!”州牧急忙表明着忠心,又顺便为自己的乌纱帽、养老银拍拍马匹,“督主对圣人的拳拳之心真令我等自愧不如,无地自容~”
他微微一笑,十分受用州牧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模样:“什么厉鬼索命,冤魂杀人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拙劣手段罢了。”他难得心情好,与不相干的人多费了几句口舌,“人之死,左不过三个死法儿。外伤,内伤,和中毒。此人发肤无损,可见不是外家功夫所致,至于余后两种……”
至于内伤与中毒,州牧刚想辨明自家仵作尚未来得及剖尸开验,寒风自眼前一扫,白花花的尸身上乍现出一道红线。雍阙收到入袖,红线缓慢绽开露出里面已成暗红色的内脏及稀拉拉的血水,扑鼻的腥臭味差点没熏得州牧立时呕出来。
依照这个天气,这具尸体死了少说也在三天开外了。
“没有凝固的血块,内脏亦没有破碎,也并非是内功震伤。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忙不迭捂住口鼻的州牧忍住干呕颤声道:“那就是中毒了?”
雍阙不置可否,尸体他看过了,与京城灭门一案如出一辙,但是不是同一人或者同一伙人所为乃至于中的是什么毒,他皆一概不知了。这也是他此行离京的目的之一,一个京官绝户?一个江湖草莽猝死?
死一个或者死十三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推动这一切背后的那双手究竟有何目的。
十三?这个数字有什么意思?
眼见着横刀劈开尸体后雍阙失了兴致即要走人,州牧忙丢下尸体跟过来询问:“那大人,牢中关着的两人……作何处置?”
处理犯人本是他的分内事,但雍阙来了,他清楚这案子做主的就轮不上他个小小的州牧了。东厂的案子,那可都是随时能掀起滔天巨浪的大案!
“那两人?”雍阙瞥了瞥方才门上的小小洞口,轻描淡写道,“两无关路人罢了。”
对于不在意的人,他肯施舍这么一句已是天大的恩赐,这还是看在牢中小丫头想到主动报官把自己关进牢里的伶俐劲上才施舍的。
州牧还是犯难啊,这杀人现场逮回来的人,惊言堂众人又口口声声说那小丫头片子与乞丐和水鬼十三相识,怎么看都不是路人啊!可这位督主大人只瞄了那么一眼,就说是路人,也没说怎么是放还是不放?
他愁得快揪光了头发,已经翩然出了门外的雍阙突然好心丢了一句:“大人要是不放心,遣两个卒子跟着他们出去看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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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门?听着很是宏伟高大,但……”丐帮弟子捡了根草叼进嘴里,他这人似乎特别随遇而安,舒舒服服往墙上一靠,待得不似牢房倒像是皇宫大院,“若是有名有派,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秦慢答得高深莫测:“师门低调,地处隐秘罢了。”
是啊,只有三个人的门派,如何高调起来。对于自己的门派,秦慢觉得唯一可取之处就是上清门这个很仙风道骨的名字,然而这唯一可取之处还是因为她师父开山立派之地的地方就叫做上清山,而派中最雄伟的建筑就是那道花光师父他老人家所有积蓄的石板大门。
故曰:上清门。
就地取材,方便写实。
不想丐帮大侠竟是接受了秦慢的说法,引以为然地点头:“大出世高才行事皆是朴实低调,行侠者之侠,仁者之义。不像所谓的名门大派,徒负虚名,但见了些许蝇头苟利什么江湖道义,兄弟情义皆可抛之,”他甚为不屑地连连摇头,“虚伪!真是虚伪!”
难得秦慢心虚了一下,也只是一下,那位丐帮大侠随即问道:“听你的意思是我们没多久就会被放出去?”
“应该吧……”秦慢犹犹豫豫道,“没有切实证据,这生杀之事非同小可,又在闹市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随便抓个凶手充数了事。”
“哦……”丐帮大侠脑袋枕在双臂上,靠在墙上半晌他不经意般问道,“你说这世上真有鬼杀人么?”
秦慢揉揉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吸吸鼻子慢慢道:“没有。”
“那死人为何会走进面馆给自己点了一碗阳春面?”
“因为有人撒谎。”
“谁?”
“小二呀,”秦慢微微瞪起眼睛,表情天真又认真,“只有他一个人说看见了水鬼十三走进面馆,又点了份面,所以要说撒谎也只有他了呀!”
“……”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再又一想,又觉得真就那么简单?
丐帮大侠沉默了一会,似笑非笑地望过来,虽然乱发遮住了他的眉眼,但毫无妨碍地能感受他的讥诮之意,“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惊言堂的人一口咬定我们就是托水鬼十三偷了他们巨阙剑的人,现在人死了,巨阙剑不知所踪,他们一定会紧咬着我们不妨。出去之后,怕不到一日就被他们再度截住。”
秦慢哦了一声,半晌没话,也不知道她哦了个什么意思,等到快以为她睡着之时她才又慢吞吞道:“我准备去揭武林盟主发的长空令,替他找狗。”
☆、第4章 【肆】第一世家
丐帮大侠盯着秦慢良久,确定她并非玩笑话后失声哈哈大笑道:“你莫不是也疯了不成!竟将那道荒唐的长空令当了真!”
秦慢摇摇头:“没疯,穷……”
“……”朴实简单的三字一刹间居然堵得他哑口无言,张张嘴脑中灵光一闪,满面愕然渐渐沉淀成为慎重考量。说去给武林盟主找狗,看似荒谬,可若她接下长空令,等于有了武林第一世家做靠山,惊言堂诸人必不敢轻举妄动。
可长空令又哪是风轻云淡一句话说接就接的,迄今为止的各任武林盟主仅发出过七道长空令,无不是重赏如山,但同时接下此令之人要么拼尽性命仍然无法完成所托,要么即便拿到了丰厚的回报自己也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不仅如此,一旦接受长空令便意味着再无转圜之地,人不死令不消。
这人,到底是傻,还是不傻?男子迷惑地看着秦慢,想从她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庞上瞧出一丝端倪来。
可惜秦慢的所有神情都只透露出一个字——“饿”,她咬着干得发白的唇喃喃不断:“我想吃烤野兔、叫花鸡、糖醋排骨、红烧鲫鱼、回锅肉、锅包肉……”她凄凉地长叹一声,“我真的好饿啊……”
“……”丐帮大侠怎么看,也没从抱头哀号的秦慢身上看出半分世外高人的影子来。更难熬的是,他被她碎碎念得竟也愈发得饥肠辘辘起来……
被扔进大牢的第三日,果如秦慢所言,州牧大人大掌一挥,以无确凿证据为由将他们又丢了出来。待久了不见天日的牢房,乍一见到外边光景,丐帮大侠有些许不适应,想想自己活了二十余载第一次沦落进了大牢,倒也是段好气又好笑的奇趣经历。
反观秦慢那小丫头,神情自若多了,她抱着失而复得的小包袱迫不及待地翻出虎头钱袋数数里面的铜板。还好,一个没少,这令她大为宽慰不已,连带着小脸上也有了两三分吟吟笑意,只是语调仍是拖得轻轻慢慢:“这位兄台,我两得以有缘相逢同乘一车,后又有难同当共赴牢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