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妈妈惨白的面孔瞬间爆红。
贺采琼则道:“再看看其他的,劳烦妈妈把无忧这些年曾取走又送回来的都拿来出来给我们瞧瞧。”
身为继母,她看着无忧长大,对她的性情也算了如指掌,并不觉得那孩子会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来。
然而齐妈妈能得老夫人多年的信任,也不大可能是个监守自盗的人。
这其中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齐妈妈重又入库,重新抱了几只锦盒出来。
三人打开一看,尽是如那赤金红宝攒珠头面一般,被换了外形相似的西贝货。
心中草草一算,被偷换了的首饰价值得有上千两不止。
无忧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没有不良嗜好,吃穿用度都有老夫人和贺采琼亲自照顾着,根本没地方用这么多钱。
齐妈妈也一样,她丈夫儿子都在侯府里当差,若家里出了什么大事需要那许多钱来填补,根本瞒不住人,早就能有风声传到侯府主子们耳朵里。
所以事情到底真相如何,少不得禀到老夫人面前去,还得找无忧来好好问上一问。
且说老夫人看无忧跪倒在地,即便不问,也明白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你且说说看,这些年来我和你母亲待你可有不周到的地方,又或者是你有什么迫切需要的东西,我们断然不肯买与你,以至于你连商量都不肯和我们商量一声,就私自做出此等事来?”
“这世上再没有比祖母与母亲对我更好的人了。”无忧哽咽道,“是无忧错了。”
无双一头雾水地站在堂屋中间,微微踮着脚尖,含蓄地往榻桌上的锦盒处张望,偏生那几只锦盒根本就没有打开过,闹得她怎么也参不透老夫人与无忧打得什么哑谜。
杨氏见状,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又悄悄招手把无双叫到身边,按着她老老实实坐下,不许再逾距。
老夫人把不相干的丫鬟全撵了出去,这才再开口问无忧:“错倒是说不上错,那些本就是你的东西,你愿意怎么处置都由你,若是你觉得不喜欢,想卖掉,融掉重做,甚至送给旁人,也都是你说了算。这库房虽然设在了福佑居,但从一开始我便同你说过,只不过是因为你年纪尚小,怕你被心术不正的人哄了去,才由长辈代为保管,对不对?”
无忧呜咽着点点头。
老夫人又续道:“这些年,但凡你想从库房取东西,到我这里请示时,我可有阻止过你,让你觉得你祖母不通情理不能商量,所以才要偷偷摸摸偷梁换柱?”
无忧抹着眼泪摇摇头。
“你别只顾哭。”
自己亲自带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心疼不宠爱,老夫人看无忧默不作声掉眼泪的模样,心已软了大半。然而女子不同男儿,君珩少年时识人不清,错爱了唐碧秋,并不耽误他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无忧若是行差踏错一步,轻则耽误了与庞家这门好婚事,重则毁去一辈子,不能不问个清楚明白。
“你甚少出门,那些仿造的头面是出自何人之手?原本的头面你可是变卖了?卖得的银钱呢?你都花到哪里去了?”老夫人一连声追问着,“可是送予何人使费?你……你若是另有心上人,为何不早说,若对方人品可靠,祖母定会帮你打算,可看他哄你变卖首饰,行为鬼祟,毫不光明正大,想来不可能是个踏实上进的人,你还是与他断绝了来往吧。”
无忧仰着脸,怔怔地听祖母问话,待到反应过来老夫人言辞意指她与外间男子有了私情,原本惨白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祖母,我不是。”她急忙辩解道,“我从来没有违背过祖母和母亲的教导,矜持自重,不见外男,又怎么会……”
老夫人打断她:“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换了那些首饰到底是用来做什么?”
无忧掩面泣道:“当年无忧生母方姨娘犯错被赶出府去,多亏祖母您收留我教养我,这份恩情如同再造,无忧感念至深,永不敢忘。可是……方姨娘到底是我生母,没有她,我便不会来到人世,她生活无以为继,穷困潦倒,我既然知道,便没有理由坐视不理……”
“你全拿去给了她?”老夫人问。
无忧点头道:“是。我想着那些物件本就是姨娘的,我有祖母和母亲照顾,生活无忧,不需要那些。她一人在外,无亲无故,无人帮扶,便是都归还与她也无妨。”
老夫人翻翻齐妈妈送来的账册,被偷龙转凤的首饰上都勾了红圈,倒确实如无忧所说那般,皆是当年方姨娘还在府中时的物件。
“如你所说,既然是物归原主,那就应当光明正大,为何要遮遮掩掩,用假货来冒充?”
无忧蹙眉纠结半晌,支支吾吾道:“我本意并不想隐瞒,可是,姨娘说,担心祖母与母亲不喜欢我这种做法,怕我……怕我因此失去祖母的疼爱,将来吃亏,所以每次都是她先找人做好赝品给我,等到有需要佩戴的场合时,我从库房取来真品,用过后再送出去给她。”
老夫人上了年纪,近年腿脚微有些不便,需得拄着拐杖助行。此时,那精雕细琢的红木蝙蝠纹拐杖尾端在木地板上敲了又敲,怒道:“真是蠢材,一个真心为你好的人会教你从自家库房偷东西,还用计谋瞒骗长辈?事情若败露被传扬出去,一个品性败坏、吃里扒外的,能不能嫁出去都是问题,就能比不受人疼的庶女终身好?”
无忧难堪地低头不语,眼泪依旧扑簌簌地落下。
“你呀!”老夫人叹气道,“这两年你母亲不是在教你管家吗?你总不能还和小时候一样不知柴米贵,咱们一大家子多少人一年基本的吃穿开销你心里应当有数。你就没算过,你姨娘这些年换出去的头面首饰,平均下来每年的开销比咱们一大家子都多。她一个人吃得几多,穿得几多?若是生活艰难来求你,为何明明有余钱还要不断鼓动你做此等事?这些你都从来没想过?”
“我……”无忧并非全无怀疑,可对方倒地是她的亲生母亲,母女天性,她自然更愿意相信方如兰,“我只以为,姨娘一个女子,孤身生活,需要多些钱财傍身。”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道,“心善、孝顺,这些本都是好事,可当你的心善与孝顺被人利用了来做坏事,最终害的人只能是你自己啊!”
无忧六岁起就在老夫人身边长大,因为自身乖巧,向来备受疼爱,从未像今天一样连番受到厉声训斥。再加上老夫人字字句句,无不把她长久以来心中不确定的种种事情明朗化,让她明白自己确实做得不对,更感到愧疚不安。
“祖母,我知道错了,你罚我吧。”无忧脸上犹自挂着泪珠,声音软绵绵的,决心下得倒是毫不拖泥带水,“都怪我是非不分,就算姨娘需要帮助,我也应该走正途与祖母和母亲商量,不应该私下里换掉库房的物件。”
“倒算你还有些良心,”老夫人哼道,“没有再次隐瞒,没把齐妈妈推出来顶罪。至于惩罚么……”她一时想不到适合的惩罚举措,不免沉吟起来。
无双趁机快步上前,来到老夫人榻前,与无忧并排跪下,小手撤着老夫人的衣袖娇声道:“祖母,二姐姐就是太有良心了,才会想方设法帮助方姨娘,那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呢。一个人若是知道亲生母亲有灾有难,都不闻不问,岂不是成了狼心狗肺的畜生。二姐姐只是好心办了错事。这做事的方法么,谁都不是一生下来就会的,大家都是边成长边犯错边积累经验……”
她话尚未说完,就被老夫人打断道:“我说可以求情了么?谁再求情就连谁一起罚。”
无双尚有一肚子求情的话已到嘴边,闻言扁着小嘴,不情不愿地嘟囔道:“一起罚就一起罚,姐妹俩一起犯错,总好过二姐姐独个儿被罚,之后被传得不堪入耳好。”
老夫人本琢磨着罚无忧跪祠堂,或是送到庵堂里静思已过,然听得无双一句话便改了主意。这种罚法传扬开去确实对无忧不利,到底是她身边长大的孩子,老夫人虽是祖母,很多时候替无忧考虑起事情来,思路更像个母亲。
贺采琼见状,也来帮腔:“母亲,我可不是求情,无忧犯了错当然得受罚。不过,‘养不教,母之过’,今次的事我也脱不了责任。若是我平日里再多留心些,或许一早能够发现呢。”
“你也看了账册,她最早一次偷换首饰,还是在你过门前。”老夫人道,“不过我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要连你一起罚,我便成全了你。这备嫁的姑娘总是要绣嫁衣的,咱们家里养着绣娘,原本不用无忧动手,不过既然她自己把嫁妆败掉了,那这针线活儿么就得当做到婆家傍身的本领,从明日起就得好好练习,每日至少三个时辰,在绣娘教导下亲自绣嫁衣。无双与无忧姐妹情深,那就一起去,还有你,”她指着贺采琼道,“既然你主动领罚,便也一同前往呗。”
“母亲,大家都去绣房练针线活计,可别把我丢下。”杨氏也凑上来,“回头一大家子女人,就剩我一个手艺不精,被人笑话,这种亏我可不吃。”
老夫人啧声道:“让你们管家,有实权有钱银的,你们就推来让去,这会子受罚倒争先恐后了,让我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