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自己身上还装着两块钱——这是金秀塞给她的。走到县第二百货门市部前面,兰香让金秀在外面等一会,设她妈让她买几苗针,便进了门市部。
她走到柜台前转了一下看上了一个绿皮笔记本,就问售货员多少钱?
这时,她听见柜台后面有个人说:“这不是兰香吗?你怎么来了?”
兰香一看,这是他们村的金光明,就说:“我和金秀来送她哥当兵……我想买这个笔记本。”她指了指柜中的那个绿皮本,“多少钱一本?”
金光明马上取出来递给她说:“一本八毛二分钱。”
兰香随即买了这个笔记本,就返身出了门市部。
金秀这才发现兰香哄她。不过,她心里很高兴她的好朋友给她哥送个纪念品。金秀自己也很快进去买了一本红皮子的笔记本。两个人回到县武装部,给扉页上写了“赠给金波哥”几个字。
金波接了两个妹妹的礼物,大受感动,立刻跑到街上给她们一人买了一支钢笔……送走金波后,兰香和金秀返回学校的第二天,中国突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情——毛主席逝世了!
悲痛与惊慌顿时笼罩了全中国……九月十八日。毛主席的追悼会在天安门广场举行。
同一时刻,全国所有的人都在自己的所在地肃立。除过各种汽笛声在大地喧鸣,中国沉默了一分钟。在这一分钟,全国人民静静地啼听祖国的心脏在怎样搏动……石圪节公社追悼会的中心会场设在中学的操场上。公社所有单位的人和各村来的代表,都沉痛地低着头肃立在这里。
孙兰香站在这悲伤的人群中哭着。她想起奶奶和爸爸常给她说的,是毛主席把他们这样的穷人从旧社会的苦海中救了出来。从她记事开始,要是哪一年有了灾害,他们家都要吃国家的救济粮。奶奶和爸爸说,这都是毛主席老人家给他们的!要是旧社会,遇到年馑,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呢!他们全家都深深热爱大救星毛主席。每年过春节,穷得哪怕什么也不买,但总要买一张毛主席像贴在墙壁上。现在,没有了毛主席,以后可怎么办呀?
此刻,大概所有的中国人都象这孩子一样,从不同的角度,象她一样问:以后怎么办呀?
……一个月以后,十月二十一日,从北京传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四人帮”被抓起来了!
中国,再一次显示了它的伟大无比;显示了它的镇静、自信、成熟和历史的不可逆转性。这是人民的胜利!
干怀!中国历史上灾难性的一页终于翻过去了。
十月。在这欢腾的日子里,全中国的人都好象住了十年医院;现在大病初愈,重新走到灿烂的阳光下面来啦!
当然,人们现在还不能预料未来;但一个不能再让人忍受的年代已经结束,这就应该大声地欢呼!谁也不会天真地认为,积了十年的垃圾,就能在一夜之间清理干净。但是人们坚信:尽管在原轨道上刹住的车子还要在惯性中滑一段路程,但中国历史的大轮必将重新启动,进入到一个转折性的弯道上……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十一月初,田福军到省上去听传达粉碎“四人帮”的中央文件,完了还要参加省党校理论班的学习,据说要到明年初才能回来。
白天大部分时间里,田福军家里除过徐国强老汉照门外,就再没什么人了。院子里经常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徐老的一声咳嗽和他对那只老黑猫的几句溺爱的训斥话。只是在中午和晚饭时分,他女儿徐爱云才从医院回来,给他和晓霞做点饭。福军的侄女润叶最近不知为什么,也常不回家来。
徐国强虽说年龄早已过了花甲,但身板还硬朗。我们已经知道,日常没事的时候,这老汉就在院子花坛的那一小块土地上,营务各种庄稼。对他来说,这已经不是劳动,恰恰是一种休息。他觉得,要是一整天闲呆着,身子骨反而疼痛。只要劳动一会,立刻就感到筋脉舒展多了。
可是现在,气候已经寒冷,再没什么活可干了。那个花坛早已经没有了任何植物,变得一片荒凉。
这时候,徐国强老汉也象那花坛一样,荒凉而寂寞。太无聊了!一整天象土拨鼠一样,悄悄地钻在这院子里,真不是个滋味!他又不敢远离家门——要是乘他不在钻进来个小偷怎么办?
他于是就一个人在窑里呆一会,又到院子里晒一会太阳。唯一的伙伴就是那只老黑猫。
这猫也象他一样老,连自己行走都不敏捷了,更谈不上让它去捉老鼠。话说回来,这娇东西一天好吃好喝,也懒得再去费那神。记得这黑猫在他老伴活着的时候,就是他们家的成员……唉,要是爱云她妈还活着,那他现在的日子就不会过得如此寂寞。少年夫妻老来伴!
孤身一个生活,真凄凉碍…现在正是下午,太阳还有点热力,徐国强老汉就从窑里出来,蹲在有阳光的墙角下,不停抽着田福堂给他带来的旱烟。黑猫卧在他身边,合住眼睛在睡觉。他一只手拿着烟斗,一只手在猫身上抚摸着,眼睛无意识地瞧着对面山。
山里现在光秃秃的。死了的柴草一片枯黑,没有叶子的树木在寒风中抖颤着枝杈;庄稼地里有些黑乌鸦,象黄纸上滴下些黑水点子。一大群灰鸽在城市上空的烟雾中掠过,都能听得见翅膀扇动的声音。南关那里,不时传来电锯刺耳的声音。要是夏天,这里还能听见原西河水的喧哗声。可是现在原西河已经结冰了。
徐国强老汉无聊地坐在墙根下晒太阳,一锅接一锅地抽着旱烟。福堂这旱烟就是好!不硬也不软,又香又顺气,晚上睡觉还没痰。徐国强不无遗撼地想:这人营务旱烟的确是一把好手,可他自己有气管炎,竟然不能抽烟了。
想起田福堂,徐老马上又想到了福堂的女儿润叶。这娃娃在爱云家门上住了多年,在徐国强看来,也就是自己家里的人。既然是自家人,他就很关心这女娃娃,就象关心他的女儿女婿和两个外孙子一样。
他去年年底才知道,李登云家的向前看上了这女娃娃。他听说是这样,马上觉得是门好亲事。登云是他过去的老下级,志英他也了解,至于他们家的向前,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这小伙还开了汽车。在这山区,开汽车是个好职业,挣钱多,到外地买个东西也方便。
可是他又听爱云说,润叶还没利利索索答应这门亲事。他感到很奇怪。按说,润叶是个农民家的娃娃,能攀这门亲事就很不容易了。不要说人家登云一家人主动提这事,就是人家不主动,自家也应该主动一些嘛!听说眼下是向前在追,而这女娃娃还躲人家呢!唉,这倒是为什么呢?
他了解是这么个情况,心想:要不,让我给这女娃娃说一下!反正我一天闲呆着,也没什么事干。
他就在一天瞅了个机会,等家里人都不在光润叶在的时候,他就和她提了这件事。不料,这娃娃果真不说一句利索话。
他问:“那倒究是因为什么?”
这女娃娃给他回答说,她还小,先不想考虑这事……嗨,二十大几的人了,还小?记得他和爱云她妈结婚时,两个人都才十六岁半!现在提倡晚婚,这是政策,他不反对;但不能晚得没边没沿嘛!女人年纪一大,生个娃娃都困难哩!
他于是就七七八八给润叶说了老半天。除过关于将来生育方面的困难外,他主要阐述了这门亲事的好处。他从李向前说到他妈刘志英,又从刘志英说到志英的丈夫李登云,最后又从李登云说到他自己和这家人交情的历史渊源。
但这次谈话最终没有什么结果。这女娃娃只是礼貌和尊重地听他说话,自己一句话也不说。最后只给他留下个“话把子”,说让她考虑一段时间再说……徐国强现在坐在这墙根下,抽烟,抚摸猫,又专心想润叶和向前的这门亲事。接着他又从这门亲事深入进去,考虑起了登云和福军的关系。
徐国强很早就感觉到,登云和他女婿福军的关系不是太好。他知道,登云因为和他的老历史,面子上不好意思和福军争斗。但登云无疑是站在一把手冯世宽一边的。至于世宽和福军的矛盾他早就知道了——不仅他知道,全县的干部都知道。他因此常在内心为他的女婿担心。福军是个耿直人,又是个书生,冯世宽手腕高明,再加上李登云帮扶他——听说还有个马国雄也和他们站在一块,福军怎能抗过他们呢?就是张有智支持福军,可主要领导中,两个人怎么能抵挡过人家三个人?再说,世宽又是一把手,权大,福军和有智更是对付不了。
关键是李登云!登云虽然表面上看来粗粗笨笨,但这人有心计,办事能下手!面子上对人都哈哈一笑,可办事的时候,心象块铁一样硬,说老实话,不是登云撑台,他冯世宽那主任也不好当!
他真没想到,他一手栽培起来的李登云,现在竟然成了他女婿的对手。
唉,说来说去,他现在已经没权了。就是和登云挑明谈一次,让他不要和福军作对,登云表面上会说一堆“那怎还能”的哄人话,但背过他徐国强,该怎干还怎干!他知道登云这人哩!
这样看,他女婿目前的处境很困难了。他知道福军处理许多事都是正确的。但正确的不一定就是时下吃香的。虽说“四人帮”已经打倒了,但颠倒事不一定马上就能再颠倒过来!
你不看冯世宽,“四人帮”时候紧跟着跑,现在又积极喊叫着批判“四人帮”哩!
徐国强想来想去,没有个好办法给他女婿帮点忙。按说,他在原西县当了多年领导,上下左右都很熟悉,应该为福军解点围。但这不是在街上的门市后面买两瓶好酒,只要他开口就能办到。这是政治!而实际上只有一个关键——那就是李登云!可登云现在位置高了,他成了个下台干部,已经没办法这家伙了!
他突然灵机一动,把田润叶纳到了这“棋盘”上来。他想:这是一步好棋!润叶要是和向前结了婚,那他李登云就成了福军的亲戚,再好意思和福军作对吗?
对!他竟然多少时没认真朝这方面想!真是老糊涂了!
徐国强就象一个即将被将死的棋手,突然有了一着起死回生的妙棋,兴奋得从这个墙根下一闪身站了起来。老黑猫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也赶忙站了起来,惊慌地看着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