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苦与难,也是有人在意的。
裴峋看向窗外,车正好开到高架桥,高耸林立的都市在夜色中映出灯火闪烁的美景,他有些出神,缓缓道:
“……鹭洲市有个华颂府的项目,你听说过吗?”
温窈想了想,点点头。
华颂府是一个楼盘的名字,中档住宅,鹭洲人对这个楼盘的名字都不陌生。
“这个工程是我家负责的。”
裴峋视线游离,眼神不知道聚焦在何处,但语调仍然平淡如常:
“我高三那年,我爸投资出了问题,集团资金链断了,房地产是公司的顶梁柱,整个集团都等着华颂府这个项目回血,于是他开始变卖其他不重要的产业,但依然还缺一大笔现金——”
“就是在这个时候,程越找上了门,说,他可以出一个高价收购集团的小产业,还可以给我爸一大笔现金。”
温窈的手指不自觉的攥住他的衣摆。
“前提是,他要跟我签约,捧我出道做艺人。”
温窈的喉咙有些干涩,小心翼翼追问:
“你……原本是不想做艺人的吗?”
“那倒不是。”裴峋垂眸,无波无澜地继续说,“做艺人原本就在我的规划之中,只不过,我的规划是等到从伯克利毕业之后,再正式入行。”
没有一个音乐人会不想进入顶级音乐学府,跟最好的老师学习。
哪怕天才如裴峋,也不会急着十八岁就出道。
“但程越毕竟不是做慈善的,他是商人,之所以签下我是因为他觉得我可以给他带来高回报,他不可能等我去读完书回国之后再捧我。”
当时的况已十分紧急,摆在裴峋的父亲林清毅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
一个,是拒绝程越,集团破产清算。
另一个,就是答应程越的要求,让裴峋签下一份不平等合约为程越的公司卖命,同时以低价将华盛集团名下的一些小产业兼并给程越。
裴峋很清楚的记得,林清毅说服他的那天带他去了鹭洲市的一个城中村。
“……阿峋,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林清毅靠在车边,望着眼前的建筑。
“这是鹭洲市著名的烂尾楼,开发商经营不善半途破产,丢下烂摊子转移资产逃跑,在国外,他还是挥金如土的富豪,但这些倒霉蛋花光毕生积蓄,不仅得不到房子,还要接着再还几十年的房贷。”
夜色中,裸露着钢筋水泥的烂尾楼赫然驻扎在这个城市一隅。
有零星的灯光在里面亮起,是付不起房租而不得已搬进来的住户,还能听见里面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裴峋闭了闭眼,转头冷冷看着林清毅:
“你在拿这些人威胁我?我为什么要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放弃我的人生?”
签下那份合约,等于将自己后半辈子全部交付在程越的手上,运气好,程越会听裴峋自己的想法,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运气不好,就算程越让他去演白痴、当小丑,他也不能反抗。
未来他星途如何,全凭一个陌生人的良心。
他的父亲温声细语道:
“如果换成是阿森,他确实不会为了旁人而牺牲自己,如果换成是我,也更不可能。”
“但阿峋,你是和我最不像的孩子,你最像你妈妈,是个善良的孩子。”
“如果我破产,你清楚,我有办法全身而退,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不成问题,但那些无辜被牵连的人,他们没有承担这个结果的能力。”
说到这里时,副驾驶的裴森也伸出个头来。
十三岁的男孩个子已经快一米八,说话也老成似大人:
“而且哥,你不是还想唱歌吗?最近网上那些新闻见过吧,要是我们家真的破产,项目一停,你就算出道也会是劣迹艺人……诶诶诶!”
裴森直接被裴峋一只手从车窗里拎了出来,拳头毫不犹豫地重重落在他侧脸。
林清毅看了一眼他最心疼的小儿子,却没动。
“阿峋,我们始终是一家人。”
“…………哈,一家人。”
裴峋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眼尾猩红,胸腔里挤出古怪的低笑声,在夜色中仿佛恶鬼。
凌厉长眉扬起,他语调恶劣地讥笑:
“既然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让我签了那个要给程越打一辈子白工的卖身契,那我给你牵个线,让你去搭上那些能帮你的阔绰富婆如何?”
地上的裴森闻言瞪大了眼,林清毅却仍不动声色地淡笑:
“不需要我再做什么了,阿峋,只需要你签下那份合同,我们家的危机就会迎刃而解,你是我的儿子,等集团扛过这次难关,家里你该有的财产不会少你一分,你放心。”
裴峋看着自己这位温文尔雅的父亲,只觉得他像个披着人皮的鬼。
“有的时候——”
少年立在寒风中的身影清瘦,在风中像一只欲乘风而飞,却又被拽回污糟泥泞的鸟。
他厌恶的、恨意森然的、唇齿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着骨骼发出的咯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