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第一仵作

诏狱第一仵作 第88节(2 / 2)

仇疑青脚步顿都没顿,继续往前走。

班和安扬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指挥使,你可知这后宫里头有句话,叫什么都能藏,唯有一样东西藏不了么?指挥使这般不近人情,不怕别人冲着您那小宝贝动手?”

仇疑青头都没回,朔冷北风卷回他的话,粗戾又凛冽:“你可动一下试试。”

班和安:……

他倒也不怕被威胁,他这个年纪,看得最透了,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想惹怎么惹,心里门清,虽手下探子探来了这么多信息,到底也没有办法确认,如今一试——仇疑青是个人物,竟然藏都没准备藏。

“指挥使啊指挥使,你可是欠咱家一回了……”

……

仇疑青又在外交接了一些事,往回走时,已夜幕低垂,灯火初上。

雪停了,夜风竟也变得温柔,虽一如既往的寒凉,却一缕一缕,拂面而过,非常安静,不似晨间刀锋一般,刮的人生疼,有清月皎皎,漫过云层洒下银辉,映的红梅格外清媚。

路边酒肆旗子招展,窗子支起,可见一二好友围炉煮酒,酣然夜话。

仇疑青似是想起了什么,勒马停住,去了这间酒肆,再出来时,手上拎着一坛梨花白。

叶白汀坐在暖阁窗前,翻着一本毒植书,烛火跳跃,将人剪影拉的长长,落在窗槅,屋角炭盆燃的正旺,壶里的水沸了,一下一下顶着盖,他却毫无察觉,看的专心致志。

直到仇疑青推门进来,冷风一激,叶白汀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这个动作好像在等人……

虽然他真的没有,但看到人了,总不能不打招呼,他合上书:“一切可还顺利?”

仇疑青:“尚可。”

叶白汀看到了他手上提的酒坛子,精致小巧,分量也不大:“梨花白?”

“不是想尝?”仇疑青把酒坛子放在炕头小几上,随手脱了披风,放到一边。

叶白汀刚要动,他又按住了:“我来。”

他将红泥小炉拿过来,摆在桌边,温上酒:“我叫人去传了菜,马上就来。”

今夜气氛着实不错,窗外有雪有月,还有不甘寂寞,伸到窗前的梅花枝,万籁俱寂,与友一口酒,倒也合宜。

叶白汀舔了舔唇,开始冒小心思:“那我也要个下酒菜?”

就他这神情,仇疑青猜都不用猜,这下酒菜不用说,一定是辣口。

叶白汀拳抵唇前,轻咳两声:“你今天既然说我有功,允了我可以适当出格,就别再说扫兴的话。”他觑着仇疑青表情,又加了一句,“我问过大夫,我的风寒已经彻底好了,吃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过量。”

仇疑青这才没反对,由着他点了一道辣卤。

不多时,菜好上桌,酒也温好了,叶白汀看到辣卤尤其开心,挽袖执壶,给彼此倒上酒:“今日多谢你救命之恩!”

仇疑青举杯,与他相碰:“也要谢过你,为我镇守北镇抚司。”

“嗯?”一口酒干掉,叶白汀才摆摆手,“我没干什么,都是他们自己争气,我还添了不少麻烦……咦,这酒不错啊,没那么辣,回味还甜,好喝!”

仇疑青执壶,为他满上:“你喜欢,便没白买。”顿了顿,又道,“莫要太过自谦。”

“也不是自谦……”

叶白汀想起白天的事,他站在墙头,按着周平,又是晃手腕上的小镯子,又是激烈逼供,突然有种想捂脸的羞耻:“这回……确是有些冲动了。”

他当时的确不害怕,有胆气,可要真出了事,大半会后悔,站在底下的申姜也不好办。

仇疑青三根手指拎着酒盅,眸底墨色氤氲:“此次案件,你好像特别生气。”

这不是仇疑青第一次说这句话,也不是叶白汀第一次听,也许是桌上的酒太暖,也许是窗外的雪月太动人,梅枝太妖娆,这样的夜晚,总会勾的人们想要倾诉。

叶白汀执起酒杯,仰头饮干:“你知道么,其实我最初是想学刑侦——呃,做捕快的。”

“捕快?”仇疑青一脸不赞同,满脸都是‘就这点出息’,“你该立志做锦衣卫。”

叶白汀就笑了,他手托着下巴,又发现一点,这个男人的胜负欲很强……

“嗯,你说的对。”

仇疑青肃着一张脸,问:“为什么没来?”

“为什么啊……”

说到这个问题,叶白汀就垂了眼:“我的老师说,我不适合刑侦。”

仇疑青:“何解?”

叶白汀声音低下来:“这个职业很特殊,需要有一定身手,嗅觉敏锐,观察仔细,心灵强大……要求非常高,可再厉害的刑侦人员,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一次失误判断都没有……”

所以办案过程需要流程,需要学会时刻冷静,不说绝对,至少大部分时间,你都能克制,能保持理智,破案过程中只看线索事实,情感上不偏向任何嫌疑人或证人。

“我……总是会对案子里无辜的弱势群体,抱有很大同情。”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很早就失去了父母,在周围人的照顾和温暖下长大,这些人都是很普通的人,在外打工的社畜,早晚出摊子卖吃食的夫妻,技能不多,经常会上早班夜班的,年纪稍大的人。

他的成长环境算不得好,可他并没有过得不好,世间给了他很多善意,他几乎从未对自己的生活有过过多烦恼,饿了渴了病了没钱了都不需要害怕担心,总有人帮助他,他喜欢这种善意,想要保护这种善意,希望自己也可以回馈给别人这样的善意。

他读心理学,知道自己在亲情缺失方面有很大的匮乏感,而这种匮乏感,更让他在潜意识深处珍惜这些善意,或者,渴望这些善意,幻想着这些善意的另一种形态,比如母爱投射……长大之后,他对于无辜女性,孩子,或者老人被迫害的案子,总是难以忍住内心翻涌,无法做到随时保持中立。

“办案之人如果带了极强烈的情绪,先入为主,会影响案情进度,甚至会造成冤案,”叶白汀看着窗外的雪月,“可验尸不一样,尸体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是什么伤就是什么伤,做不得假,不管我心情好还是不好,怀疑谁还是不怀疑谁,尸体会告诉我答案,我的判断绝不会错。”

手边酒盅不知道什么时候满了,叶白汀举起它,一口饮尽,倚在桌前,指着窗外梅枝:“你看,梅花要扛得住严寒,才能在凛冽风霜中绽放,我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