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常嬷嬷一脸奇怪表情的走了进来。犹犹豫豫的说道:“大少奶奶,那顾家小姐说有生意想和大少奶奶做。”
“生意?”永芳挑眉,这个顾嫣倒是有意思。
不待永芳问,常嬷嬷就继续说道:“顾家小姐还说,南边的海贸大少奶奶若是有兴趣,她们顾家二房愿为大少奶奶驱使。”
海贸?永芳的气息顿时急促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常嬷嬷,“这真是那顾妹妹说的?嬷嬷你没记错?”
“大少奶奶,奴婢是老了,可是还没老到记不清话的地步。”常嬷嬷不高兴了。
永芳笑了起来,抱歉的说道:“嬷嬷,我不是那意思。此事重大,你,让顾妹妹进来说话。”
“大少奶奶真的要见她?”常嬷嬷不懂生意,觉着顾嫣只是顾家二房的长女,一个姑娘家能做什么事情。还想来和大少奶奶谈生意,真是天方夜谭。“大少奶奶,那顾家小姐莫不是拿话哄着大少奶奶。”
永芳笑了起来,“没关系,嬷嬷你让她进来说话就是。”在永芳看来,顾嫣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顾家人中,难得的清醒,同时也是有决断的人。只是身份使然,让人忽略了她其他方面。只看重了她做为女儿家的一部分。今日永芳就要看看顾嫣抛开女儿家的身份,如何和她谈生意。永芳对此充满了期待,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了。
顾嫣走了进来,神情很是平静。见到永芳,便笑了起来,“妹妹见过表嫂,恭喜表嫂喜得贵子。这些日子一直没来看望表嫂,还望表嫂见谅。”
永芳点点头,“顾妹妹请坐,咱们两家是亲戚,没那么多礼节。”永芳招呼顾嫣坐下,然后仔细将人打量一番。面色平静,但是紧紧握住的双手还是显示出内心的紧张。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姑娘家,这么大的事情,紧张也是理所当然。
“听说顾妹妹有生意要和我谈,我心里面十分好奇,顾妹妹能否和我仔细说说。”永芳淡笑问道。
顾嫣浑身颤抖了一下,她原本以为永芳会和她先聊聊家常,说说孩子的话题,然后才会转入正题。却没想到,刚刚坐下,永芳就直接问起来。这让顾嫣之前做的准备,都显得多余了。
永芳看出顾嫣心头不安,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从而失了主动,也因此显得极为慌张。于是永芳笑了笑说道:“顾妹妹无需如此。无论如何,咱们也是亲戚,即便做不成生意,亲戚情分也是在的。顾妹妹放宽心,没必要如此紧张。”
顾嫣脸色僵硬的点点头,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表嫂说的是,倒是妹妹愚钝了。”顿了顿,安定了一下内心紧张的情绪,顾嫣这才说道:“表搜也知妹妹家中事情。自从父亲走后,家中就只有母亲一人撑着。弟弟还未成年立业,我这做女儿的见母亲如此操劳,心中不忍,就想为母亲分担一二。咱们一家人上京,不瞒表嫂,其实多半原因就是为了避祸。若是还在南边,只怕家业都要被人抢了去。到了京城,有王妃娘娘眷顾,咱们一家也算是安顿下来。家业也能保全。只是谁也没想到王妃娘娘竟然一病不起,也不知何时才能好起来。如今母亲也是失了主见,妹妹没法,只能来求表嫂。求表嫂能够手下留情,容咱们一家过活。”说完,径直的给永芳跪了下来。将屋中伺候的人都惊了一跳,这唱的是哪出戏?
永芳眉眼都没眨一下,看着顾嫣,问道:“顾妹妹这是做什么?之前顾妹妹让嬷嬷传话,说是有生意要谈,我这才答应见顾妹妹。顾妹妹进来后,不说生意,却只说让我手下留情。这个我就不懂了,莫非顾妹妹觉着你们顾家有难,还是我这个正在坐月子的表嫂害的?顾妹妹,此话你可要斟酌着说明白才是。”
顾嫣脸色猛的变得惨白。“表嫂,是妹妹得了失心疯,是妹妹糊涂,还望表嫂见谅。妹妹的确是有生意要和表嫂谈。”
“既然是谈生意,那么咱们就只说生意,别的暂时放在一边可好?”永芳平静的说道。
顾嫣嘴里苦,无奈只能点头。
永芳带着善意的说道:“既然是谈生意,那咱们就该平等相交。顾妹妹不必跪在地上,这可不是谈生意该有的姿态。”
顾嫣点头,“表嫂教训的是,倒是妹妹一再犯糊涂。”
清瓶上前扶着顾嫣站了起来,顾嫣微微福了福身,然后再次坐下。斟酌了一番,小心的说道:“咱们顾家二房没了当家的老爷,凡事都十分艰难。妹妹不求别的,只求能够保住家业,能够在京城立足。”
“条件?不知妹妹家中能出什么条件?”永芳淡淡的问道,完全是一副生意人的姿态。不谈感情,不谈交情,不谈仇怨,只说生意。
顾嫣紧张的脸色白,撑着身体说道:“妹妹家中这几年一直有在走海贸这条线。若是表嫂愿意,妹妹家中可以让出三成,不,让出五成份子给表嫂。若是表嫂看不上妹妹家中这一点,妹妹家中可以为表嫂牵线搭桥,为表嫂开拓海贸生意。不知表嫂意下如何?”
永芳盯着顾嫣,眼神十分锐利。顾嫣有点承受不住,微微撇过头,避开了永芳的视线。永芳最后笑道:“妹妹好大的诚意。只是不知这是妹妹私自做主,还是舅母的意思?”
顾嫣脸色白,说道:“若是表嫂能够庇护顾家二房,顾嫣愿为表嫂驱策,说服母亲。”
“这么说起来,这是顾妹妹的意思了。”永芳笑了起来,果真是了不起的一个姑娘。小小年纪有如此大决心,为一家谋得未来,当真让人刮目相看。王妃顾氏一个,顾嫣一个,果真都是顾家人。看来这顾家得好基因都遗传到了女儿家身上,男儿反倒是都是些草包。
永芳淡淡一笑,说道:“顾妹妹,此事重大。你一个姑娘家,说这些事情不过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情。不过顾妹妹显得如此有诚意,那这样吧,你去和舅母商议,若是你能说动令堂,那么这笔生意倒是可以继续谈下去。”
顾嫣猛的抬起头来,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谈成了,哆嗦着嘴唇问道:“表嫂答应呢?”
永芳摇头,“顾妹妹可别先急着高兴。我只是答应谈下去,至于能不能谈成,就要看咱们两家有没有这个诚意了。”
“有的,有的,妹妹很有诚意。”顾嫣频频点头,“表嫂放心,妹妹一定能让母亲答应此事。表嫂只要等着好消息就行了。”顾嫣激动的站起来,就想现在回去找顾二太太谈。站起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件事情。急忙让丫头将带来的礼物奉上,“这是妹妹还有家母给哥儿的一点心意,还望表嫂不要嫌弃。”
那是几件珠宝玉器,只看粗粗看了眼,就看的出全是上品,其中有两件还有异域风情,显然是从海外来的。这些礼物,若是以市场价值来算,顾家二房出手可真够大方的。“顾妹妹有心了。还请妹妹代我谢过舅母。就说等我出了月子,再去看望舅母。”
“表嫂客气了,这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大嫂不嫌弃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顾嫣送完了礼物后就急匆匆的走了,永芳则吩咐清瓶将礼物都收起来。常嬷嬷在一旁说道:“大少奶奶,那顾家二房出手好生大方。果然是有求于人。”常嬷嬷接着又犹豫的说道:“大少奶奶难道真的答应和顾家二房一起做生意?”
永芳笑了笑,说道:“生意嘛,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咱们不着急。”着急的该是顾家二房,没了王妃顾氏帮衬,顾家二房就是被人鱼肉的下场。只怕等顾氏失了王爷宠爱,被送到别院的消息传回南边顾家的时候,顾家二房在南边的产业,就要被族人吞吃了。谁让顾家二房富足,偏偏没个当家的男人。顾复梓年岁小不说,还是个纨绔,至少几年内都无法担起顾家二房的家业。这么大块肥肉放在旁边,不去咬一口,真心对不起自己。顾家人这么想,永芳自然也这么想。不过既然顾家二房找上自己做靠山,永芳就不得不好生谋划一番,算算这里面的利弊得失。
常嬷嬷笑了起来,“大少奶奶说的是,咱们不着急。着急的该是顾家才对。”常嬷嬷原本想说顾家人姓顾,和王妃顾氏一个姓,大意不得。就该趁着这个机会,将顾家二房赶出去才对。不过看大少奶奶的表情,分明是动心了。常嬷嬷长叹一声,大少奶奶这心思,还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不过顾家二房没了王妃当靠山,也就是普通人家。对大少奶奶来说没有丝毫威慑力。合作也是可以的。
这么大的事情永芳肯定要和少齐说。只是当天永芳没来得及说,也是因为没想好怎么开口。等过了几天,永芳得知少齐辞了军营的差事,转到六部当差历练,觉着时机差不多了,这才和少齐提起此事。
少齐挑眉,一脸奇怪的看着永芳,“和顾家二房合作海贸生意?”
永芳心里头忐忑,点点头,“正是。爷可是有什么想法?若是爷觉着不合适,那妾身就拒了顾家。”
“你怎么想到和顾家一起做生意?你不恨顾家?”少齐满脑子都是不明白。不明白永芳的想法。女人不都是小气的人吗?不都喜欢迁怒吗?永芳那么恨顾氏,按理说连带顾家也该恨上了,可是看着样子,似乎他想错了永芳。
永芳一脸诧异,“恨顾家?我干嘛要恨顾家?王妃是王妃,顾家是顾家,这是不同的。”
“这当然是一样的。”少齐严肃的说道:“顾家靠什么家得?靠的就是顾氏,因为顾氏是王妃,所以只要顾家在当地打出这个旗号来,当地官府便不敢为难,还要多开方便之门。至于顾家所从事的海贸,那也是因为顾氏是王妃,某些海商需要找个靠山,这才找到了顾家。由顾家来连通顾氏,由此顾家才做上了海贸生意,成为半个海商。”
“为什么是半个?”永芳好奇的问道。
少齐瞪着永芳,这女人有没有搞清楚主次。不过还是说道:“说顾家是半个海商,那是因为顾家的确做着海贸生意。但是顾家没有自己的船队,也没有自己的伙计,只是在船队中占了份子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永芳点头,明白了。
少齐看的火气,“如此你该明白了顾家和顾氏的关系。你还想和顾家二房合作?”
永芳奇怪的看着少齐,“为什么不想。如今王妃不行了,顾家要是没有靠山,海商这条路子也就跟着没了。但是那是海贸诶,海贸那意味着什么,爷,你懂吗?那意味着银子,大把的银子,海量的银子。爷,你先安静,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那不光是海商的银子,也是朝廷的银子。朝廷设置关税衙门,不就是为了收税。海贸越加繁荣,收的税也就越多。嫌弃税少?爷,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税少那就加税啊!对于海商来说,那点税不算什么,提点价就赚回来了。而且朝廷还可以派海军,哦,是水师给海商船队护航,然后海商船队给水师护航银子。朝廷可以让水师拟定一个价目表,上面列明按照目的地每条船给多少钱。海上那么多海盗,有了水师的船队护航,即便每条船都要交一份银子,我想海商们还是非常乐意的。这样就可以以海商养水师,不用朝廷花一分钱,水师就可以逐渐壮大。而起海上贸易繁荣,不光是收税多了,造船厂得生意也跟着多起来。朝廷还可以去造船厂收税。这样一来,一方面是税收多了,一方面用工方面也多了。那些没了生计的人可以到船厂做活,养活家人。”
“税收不上来?爷,朝廷户部的人都该切腹自杀。那些人的脑子都是豆腐渣做的。可以用海关税收补贴造船厂。比如每条船补贴船价一成到两成不等,但是不是直接给银子,也不是给造船厂,而是给买船的人。但是前提条件是船厂必须先到海关办理缴税凭证。我们可以叫做票,对,票。船厂将船卖给海商,同样要给海商开票。海商拿着票然后到海关衙门领取那一到两成不等的补贴。这补贴不用给银子,可以用税抵消。减免相应金额的税就可以了。对,如此一来,船厂想要做生意,就必须缴税。不缴税,就没人买他的船。卖不出船,就生存不下去。想要生存,就必须缴税。”
“等这个制度实行几年之后,到时候如果税收还收不上来的话,那只能说衙门用人不当,个个都是废物饭桶。要么就是用的人没执行好制度,生了贪墨。总归就是人出了问题,不是制度出了问题。而且因为这一连串,税收衙门也能清楚的掌握住海商究竟有多少条船。有水师的协助,也能大致清楚船上货物价值,从而收起税来也方便多了。即便有逃税的……那也是只是……嗯,小部分,大头还是能掌握在衙门手里……爷,妾身可是说错了什么?妾身不是要干涉政事,而只是有感而而已。”
永芳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已经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少齐的眼睛瞪的贼亮,神情显得很是不可思议,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听少齐用着略显颤抖的嗓音问道:“还有呢?你说了海商这块,你提出了几条倒是还算有据可循,不过毕竟是纸上谈兵,只能听听而已。像是盐铁之类的,你也知道本朝盐铁尤其是盐政,弊政丛生,却苦于无法解决。对这个,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就是,在商言商,你不是想要做海商吗?想要和顾家合作吗?那好,你把你心里头能想到说出来,我就答应让你做海商!”
永芳不太相信少齐,总觉得这男人是在哄她。可是看着少齐那贼亮的眼睛,永芳一咬牙,豁出去了,干脆的说道:“对盐政,妾身从商业角度来看,也有点想法。只是妾身是内宅妇人,说这些国政,爷会不会秋后算账?”永芳可是知道少齐的脾气,最是讨厌别人插手差事。尤其是女人插手差事。如今让永芳谈论一国制度,这对少齐来说,绝对是犯忌。所以永芳想丑话说在前面,别等事后少齐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少齐很不客气的瞪了眼永芳,一本正经的说道:“本世子气势出尔反尔的人。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听听。即便说的不对,我也不会拿你如何。”最多就是等你出了月子后,在床上多折腾几次。好给他多生几个儿子。
永芳鼓足勇气,说道:“爷,那妾身就说了,真的说了。”
“少说废话。”少齐不耐,这女人有时候未免太过罗嗦了一点。
永芳笑了起来,然后将她还不成熟的想法说了出来。“其实盐政这块,照着我的想法,首先就是要取消转卖,取消固定供应。还是用票那个法子,只要在盐政衙门交了税钱,就能卖盐。当然这里面有些细节要朝廷要把握好。首先只能由商行来卖盐,而不是私人。只要把握好了商行,就能把握盐业。嗯,办法就是朝廷设立一个票行,凡事想从盐场买盐的商行,首先要在工商衙门注册,其次要在票行开设户头,存入一定数量的银子,一百两还是一千两,朝廷自己安排。拿着这些执照然后就可以去盐政衙门领取票。领取票后就可以去盐场领盐。盐场收了票,另外给一份单据给盐商。至于盐商领了盐究竟要到哪里去卖,那就随便。同时,也不限制具体在哪个盐场领盐。这样一来,卖盐的人多了,竞争大了,自然那盐价就下来了。而且这些税都由中央,也就是朝廷收取。至于地方,就收市税就好。只要开了铺子做买卖的,按照经营项目,朝廷出具一份收税细则,每个月固定收取税金。不限制地方,会生乱子?爷,这也好解决啊!打个比方一家商行在西南领的票,结果到江南盐场领盐,然后打算在江南卖。那江南盐场再收他一份税就行了。这样一来,这家商行的本钱就比别家商行高,自然利润就少了。反正妾身的意思就是不要限制买卖地。要是某家商行从江南领了盐,然后运到西北去卖,只要他能卖的出去,竞争得过当地商人,就随他去。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之所以盐政生出这么多事情来,就是因为专卖,还有就是衙门盘剥。那些盐商想要握住转卖权,自然就要依附权贵,官府。而权贵和官府则又成了银子的奴仆。盐商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不会允许私盐的存在。但是对老百姓来说,有私盐吃肯定不吃盐商的盐。为什么?因为私盐便宜啊!只要打破了专卖,只要有一定实力的人都有机会做盐业生意,那么这盐业也就没了厚利。没了厚利自然也就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样一来,朝廷只需要出力管好盐政衙门收税,管好盐场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就让商人们自己搞定。”
永芳说完后,心里面很是忐忑,补充道:“爷,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很不成熟。爷你可别当真啊!要是真的想要做好这事,就要建立一个相对公平公正的制度,打破专卖,打破地域限制,没了这些,权钱交易自然就没了市场。只有如此,盐政弊端也少了许多。而朝廷的税收却多了不少。当然,这只是妾身的妇人之见,当不得真的。爷,你听听就行了,可别放在心里。”
少齐笑了,那眼睛贼亮,看的永芳心里扑通扑通的跳。心想要是少齐问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就说是瞎琢磨的。本身这想法就有很多漏洞,说是瞎琢磨的也说的过去。
少齐突然伸手摸上永芳的脸颊,永芳都不敢动了。接着少齐哈哈大笑起来,“好,很不错。你果然是个福将。为夫这今日要忙差事,就先走了。你好生歇息。”
啊?就是这么个反应?太出乎意料了。永芳傻眼。难不成她还有做师爷,出谋划策的本事?
见少齐出了房门,永芳才回过神来,大声叫道:“爷,你还没说要不要答应和顾家一起做生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