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已说过了,姓赵的是承天运,有新朝的气运在身上,公主……即便有,但男人为帝天经地义,公主若偏要逆这天地之道,必然走得辛苦,她辛苦,大家伙也辛苦,不如改朝换代迎个仁慈英勇的男帝来得轻松。
你看,这种道理不必解释,大家都能看出来。公主已经颠沛流离多久了?沈沛死后,大家即便跟随着公主,也在心中怨过,迷茫过。
褚英就是在沈沛病亡后的第十天发觉自己有孕的,她的父兄是坚定跟随公主的将领,因此缘故,她被选调为内卫,担任沈沛的贴身护卫。
她真心认为沈沛不傻,只是说话结巴些,比常人反应慢些。他有自己的主意,有时候还知道自己做主,也不是完全听人摆布的。
总而言之,她腹中有了沈沛的孩子,当时一同担任内卫的左家人也知道。
只是他们运气不好,被姓赵的安插在队伍中的奸细知道了。
那时,公主被围王都外三十里的牧歌城,书信不通。
褚英在左家修士的护送下,紧急赶往漠北,路上遭遇截杀,来人众多,连照顾自己的嬷嬷都倒向姓赵的,告诉她,公主已被斩杀,十万败将追随,大凉已亡。
翻不出浪来了,褚姑娘。
褚英含恨自刎,左家修士抱着她的尸体说这是他爱恋的人,愿意用千金换她一具全尸。
敌人收了千金,也没有手软几分,刀枪开膛破肚,确认她就算还活着也生不出人来才作罢。
讲到这里,褚英没留一滴眼泪,只是平静道:“左明有心,在我自刎刹那,起阵护我和孩子全魂。”
这之后,她做了鬼,一直被左家存留在漠北,在她的自刎之地。
沈湘听出了不寻常之处,她问:“左明听起来只是个凡修,护人完魂起阵作法,这是邪道,他拿什么来交换的?”
褚英不知,褚英道:“我认为,左明只是身为凡人,但他的仙法不比天上仙要差。”
之后,褚英又道,她能感觉到,百年时间,她腹中的鬼胎在慢慢成长。
沈湘又问她:“……你是指六劫的魂魄?”
褚英仍然不知道,她说,孩子慢慢孕育好了完魂,这应该也是左明仙法的作用。
左明活了多久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左明把一切后事都交待好了。
棋已经摆好,就等待天时地利人和,来共同完这最后一局。
“左明说,这是置死地而后生。”褚英道,“他让我等待左家的后人,一定会有人到这里,来接我回去。”
这之后,如同左明所说,左绅的儿子驻守漠北,他在漠北的边塞小镇成了婚,娶了个妻子,妻有孕后,一夕之间暴病,气绝而亡。
左绅的儿子来不及哀痛,起阵作法。
褚英就借这具身体,重返凡间。
说到这里,褚英突然沉默了。
沈湘问道:“是想起哪里不对了吗?”
沈湘早就听懂了,那个左明,打从一开始,走得就是魔道。这种借尸还阳方法,并非简单的魂附其上,而是夺人未绝的生机,身魂还阳。
另外,那腹中孩子……魂魄的生机哪来的?身体又是哪来的?
恐怕这背后,不是一换一,而是千万个冤魂的献祭。
结果,褚英却摸着嘴唇说道:“他……亲了我。”
这像是她在回忆时刚刚想起来的,连自己都惊愣不已,半晌没有回神。
沈湘蹲下来,歪着头打量褚英的神色,问她:“他死了吗?”
褚英说:“……左家被抄家时,死了,他也死了。”
“那人叫什么。”沈湘问,“就是左绅的那个儿子,你刚刚讲的时候,一直这么说他。”
她记得,连花不果跟她说起这八卦时,也只是说,左绅的儿子,从未提过这儿子的姓名。
褚英摇头:“他从未告诉我名字,但这不重要。”
只是说到这里,褚英又是一阵沉默。
“又想起什么了?”
褚英忽然流泪了,泪珠消散在虚空之中,她擦了面颊上的眼泪:“没什么。”
只是在回忆那人的名字时,想起了抄家那日,他从容不迫起身去前厅,短暂停下脚步,回望她的那个笑容。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他说。“你的愿望,我为你实现了。”
再见了,褚英。
褚英知道了。
褚英知道了,左绅的那个儿子……可能就是左明。
“我暂且不评价此事。”沈湘说道,“我先问你,你们给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怎会任你生下这个孩子。”
褚英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宫中的一切都被安排好了,他还会是皇子,他命就该如此。而我生完孩子,生机也不再有了……但无妨,我不在乎这些!”
沈湘愣愣看了这个女人好久,语气难辨喜怒:“我现在心情很是复杂。”
看得出,沈湘并没有觉得开心,实话说,她隐约猜到了背后的代价,可以说是暴怒,但更多的是说不清楚的悲凉,还有令人心底生寒的荒唐。
看着六劫,她又觉得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