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穀鸟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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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向老闆开口请假之前,魏子伸足足考虑了十分鐘之久。

他要使用什么假别来请假呢?无论是以「我要去警局认尸」来请事假,或是以「我刚刚才知道我未曾谋面的母亲去世了」来请丧假,魏子伸都觉得荒谬得说不出口。

最后他请了事假。

因为他还没亲眼看到尸体,没办法确认尸体身分就是自己的母亲,但魏子伸后来想想,就算他整个人贴在尸体旁边仔细看,可能也认不出来对方是不是自己的母亲。

毕竟魏子伸从未见过她。

从魏子伸有意识以来,他就是由父亲抚养长大,父亲从不主动谈起母亲,家里也没有分毫关于母亲的物事,魏子伸甚至是到了国中时,无意间翻到户口名簿,才知道母亲的名字。

母亲名叫黄茹婷。

母亲和父亲是在一次学校餐叙上遇见的。父亲是校长至交的儿子,在外地读医学院,恰巧返乡探亲,就被介绍到餐叙上。年纪相仿的父亲和母亲一下子便对上了眼,两个人谈了几年远距离恋爱,等父亲医学院毕业后才结婚。

魏子伸并不清楚父母离婚的具体原因。

从有意识以来,他就已经习惯自己的家庭结构和寻常人不一样,无论是刚开始他与父亲的相依为命、后来父亲与后母的重组家庭、又或者是父亲车祸去世后后母改嫁,留他一人自食其力。

魏子伸从来没有一刻觉得人生完整。

「你好,我是魏子伸,刚刚有人请我过来……」

站在殯仪馆门口,魏子伸与一个年纪看上去小他几岁的女警面面相覷,甚至紧张得说不出「认尸」二字,直到一边的资深员警瞧见他,才赶紧过来解围。

「魏先生吗?」对方的体型微胖,比魏子伸高一点,外表确实是中年人,说话时张闔的唇间露出牙齿,是那种长年抽菸所造成的顏色。

魏子伸吶吶地点头,视线忍不住朝他身后张望,忽然有股熟悉感。

对这间殯仪馆,他并不感觉陌生。算一算也是五年前的事了,父亲在上班途中出了车祸,魏子伸也是来这里认尸的。

虽然有点诡异,但离婚二十多年的父母亲竟然相继送到这间殯仪馆,应该也算是一种浪漫吧。

「死者家里还有其他家人吗?」员警看着手里的文件,上头的表格写着母亲的个人资料,「我们联络不上她老家的人。」

「我外公外婆都去世了,应该没有其他亲人了……」魏子伸不确定地回答,因为对于母亲与母亲老家的讯息,魏子伸其实是一知半解,那块抚育母亲长大成人的土地,对他而言也只是一个存在脑海里的地名。

「怎么这么多人失踪……」员警忽然喃喃道,接着抬头质问:「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在二十七年前,她失踪这么久,你家里的人怎么都没来报失踪?」

他的语气中洩漏出浓厚的怀疑,盯着魏子伸看的双眼也是,好像只要魏子伸回答得不够完整迅速,他便会立刻将魏子伸逮捕归案。

「我不太清楚,因为我出生之前父母就离婚了,我从来没看过她。」魏子伸努力维持镇定,希望自己面对他的表情不至于被看出心虚。

他心虚什么呢?人又不是他杀的,母亲死亡的时候他甚至还不会说话。

但魏子伸竟然莫名的感到心虚,就像自己明明没喝酒,遇上临检时却还是会紧张地说不好话一样,好像他必须对这个血缘上的母亲负责,必须承担起她无人问津的生死一样。

对于自己的回应,魏子伸看见员警眼里闪过的、戏剧化的情绪。

他可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一家人,对彼此的了解却仅限于姓名。

魏子伸以沉默代替回应,而员警也答以沉默,但更像是对魏子伸的无言以对。

这可能是他办案多年以来,遇过最冷静的认尸现场了。

「请问我妈是怎么死的?」于是魏子伸接着提问了,他觉得自己总该主动问些什么。

视线移回档案上的员警忽然目光一滞,忽而轻叹了一声,缓缓答道:「死者头部遭受钝器攻击,死亡前被活活埋进水泥里,主要死因是窒息。」

魏子伸原先期待的答案是更平易近人的那种。

生病、车祸、天灾,甚至是自杀。

毕竟像他这种平凡的人、这种平凡的人生,他理所当然的会以为,自己的母亲也是像世上其他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普通的死去。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出现在类戏剧里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