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戳戳姜谷的脸颊,捂嘴笑。
第二日一大早,一家四口吃过早饭,锁了门便出发了。
天色尚早,然而隔壁裴家早已有了动静,似乎是听到外头的声音,裴祐走出院子,见姜家一家四口都在,开口问道:“姜大叔,你们可是去昌平县城?”
“是啊,裴先生。”姜福年道,“裴先生可有要带的东西?”
“……不用了。”裴祐摇头,他的视线忍不住往姜婉身上扫去,见她扭头看向另外一侧,只当他不存在,他心里便是一声叹息。
徐凤姑道:“裴先生不用跟咱们客气,有什么要带的,说一声便是,也不费多少力气。”
“这……”裴祐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摸出个靛蓝色的荷包,整个儿递过来,“那就请姜大叔和凤姑婶子帮我买些生宣纸回来吧。”
徐凤姑和姜福年对视一眼,面露犹豫,这带其他的东西还好说,带纸这种事……
“裴先生,咱们都是粗人,对纸也不怎么了解,怕给你带坏了。”徐凤姑歉然道。
裴祐道:“无妨,只要是生宣即可。”
裴祐都这么说了,徐凤姑也只好应下,她没接裴祐的荷包,只笑道:“那我就大着胆子买了,等买回来了,先生再给钱不迟。”
“那便多谢了。”裴祐也不坚持,收回了荷包。
姜家四人走后,裴祐依然站在自家梧桐树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方才姜婉姑娘一眼都没看他,就仿佛没他这个人似的。他想起过去她总对他盈盈笑着的模样,心下一阵怅然。如今他最爱吟诵的诗词由“男儿千年志,吾生未有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变作了“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还不敢吟给他娘听到,免得她听出异样。
这几日他读书的时辰更多了些,然而却没记下多少,心思全然不在读书上头。他总在梧桐树下站着看书,却时不时看向姜家方向,看到那窈窕身影,便觉心下一喜,满满涨涨的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可正如她那一夜所说,她眼里再没有了他,即便不慎见着了,也当没见着,他觉得失落,却又不知所措。
他想同她说,那一夜是她误会了他,可心中总有那许多的顾忌。若他说了,可她不信他呢?甚至以为他不但是个懦夫,还扯谎骗她……明知她如今已是看他不起,他却不想她将自己想得更坏。可即便她信了他,那之后呢?她说……她说她先前确实对他有意,那么她若言明她信了他的话,他又该如何自处?她有意于他,他也心悦于她,两情相悦,那他是否该上门提亲?可他娘绝不会同意他娶她的,还有前两家与她定亲却死于非命的人家以及摔断腿的徐大牛……
最早先的时候,对于“克夫”之人,他必定是要远离的。可如今,人还是那个人,他的心境却是变了。他依然有些惧怕那克夫之命,先前那两家死得太惨烈,然而……克夫果真是真的么?万一只是凑巧呢?那姜婉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啊。
想了许多,裴祐面上神色变幻,最终长长地叹出口气来。如今他连同她说清楚一切的勇气都没有,之后的事又哪里谈得上呢?
姜家四口走出村子后,姜谷凑到姜婉身边小声道:“姐,刚才你看到了吗?裴先生很奇怪地看你呢!”
“他看我做什么?”姜婉也小声道,“你总注意他干嘛?他的事与咱们无关,不用管他。”
“可……可他那样看你,很是古怪啊!”姜谷不忿,“姐,你不是说读书人比咱们村里其他人都见识多吗?我看不见得,他一定也像其他人一样听信流言便觉得你不好!”
“他觉得我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姜婉戳了戳姜谷脸颊,“不去管他就好,咱们有咱们自个儿的事要做,哪来那么多的闲工夫去在乎旁人?”
姜谷蔫蔫地说:“好吧,我晓得了。”
姜婉揉了揉他的发顶,温柔地笑开。如今裴祐对她是个什么看法,她也管不着了,反正爱咋咋样,她要走出村子当有钱人去了,就让他窝在那村子里穷到死吧!
姜家四人来到县城后,徐凤姑便把买纸的事交给姜婉:“婉婉,你先前不是来买过纸吗?这回也由你去买吧,爹娘都是粗人,买不好,你给裴先生帮着挑挑。”
姜婉乖巧地应下:“好,那咱们还是跟先前一样分开吧,我跟小二四下走走看看,娘你和爹也去瞧瞧。”
“也行。”徐凤姑点头,给了姜婉三百文钱。
姜婉带着姜谷先在集市里逛了一圈,姜谷见到好吃的都想吃一吃,而姜婉的注意力都在四周的店铺上。
要做生意,自然还是得来县城,穷乡僻壤的谁爱花钱?他们总不能玩以物易物的交易。但县城和山下村有些距离,按照她的脚程,走路得三小时,若担上东西,就更慢了。这样一来,若天天来回村里和县城,太费时间,也太辛苦。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县城住下,可县城里的房子对他们来说太贵,买是买不起的,估计只能租了,就是不知道租金要多少。而且,她觉得她爹娘可能不会同意住到县城里来。因为这样一来,山下村人就有的说道了——既然你们姜家搬到了城里住,村里的田地理应还给村里,好给其他人种吧?就算里正跟他们家沾亲带故,占着土地却在县城谋生的事儿却也说不过去。可真让她爹娘赌一把大的,放弃村里的土地来县城谋生,估计他们也是不乐意的。没有土地,当了一辈子农民的二人就没有安全感,就跟现代没房子也没安全感是一样的。
姜婉心里一叹,下定决心要做生意容易,可真要谋划起来,却是一箩筐的麻烦,只好暂且先放下她的忧愁,慢慢跟家人商量着来了。
刚巧旁边是一家卖书籍纸张的,姜婉停下脚步,对姜谷说:“我进去买纸,你先在外头玩会儿。”说着她塞给他二十文钱,让他自己在附近玩。
“姐,果真要帮裴先生买啊?”姜谷不高兴地说,“咱们就说没买到不就好了?”他一点儿都不想帮裴祐的忙。
姜婉笑道:“咱爹娘答应了人家,总不能出尔反尔。要做言而有信的人,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姜谷不怎么情愿地说。
姜婉指了指前头:“你看那是什么?”
姜谷回头一看,惊呼一声:“糖葫芦!”他已经一脚踏了出去,似乎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道,“那姐你随便买点儿就好了!一会儿你出来找我,我就在这儿附近,哪也不去!”
“好,一会儿我出来找你。”姜婉笑道,转身进了店铺。
她刻意将姜谷支开,可有她的小心思的。
店铺里没什么人,姜婉直接找上店里伙计,问道:“你这儿有差一些的生宣吗?”
伙计有些惊讶:“差一些的?”
姜婉肯定地点头:“没错。我家中穷,买不起好的,你给我拿些差一点的生宣吧,那种点上墨就晕染得到处都是的也行。”
这下伙计有点傻眼了:“这样的您都要?”
“要。”姜婉十分坚决。
伙计眨眨眼,想了想道:“早前好像是进过一批很差的生宣,根本卖不出去,后来丢了不少,也不知还有没有。”
“请您帮忙找一下吧,多谢。”姜婉道。
伙计也是好心,让她稍等,他在柜台下翻了好一会儿,翻出一叠堆满了灰的宣纸:“就是这个了……您真的要?”连他自己都嫌弃这叠纸。
“要的。”姜婉十分坚定地说,“再麻烦您给我一些好的生宣。”
等付了钱将两叠纸都拿在手里,姜婉当着伙计的面就开始动手脚,把坏的那一批穿插着放进好的里面。
伙计目瞪口呆:“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