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听了这一句笑起来:“颜大家?”身子往后一靠,头上那朝阳九凤的花钗步摇发出珠玉轻响:“外头如今都这样叫她了?”
叶文心不再开口,她从没听人说过她生得像颜明芃,心里忽的一阵惶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低头一口一口吃点心。
皇后也许久没有再说话,这个妹妹年少时候就任性,这许多年,任性的毛病还改不脱,叫父母常年担忧,又得非兴女学,虽没人敢在她跟前说,母亲却是多年改不了的性子,回回提到总要哭一回,叹一叹这个二女儿连累了大女儿。
叶文心不敢搭腔,坐着吃了奶碗子,皇后还又派人送了她回去,既没见着,也就不必再问,撑了头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朱衣卧雪两个替她揉了额角:“娘娘不必忧神,底下人再不敢闹出这样的事来。”
“他还有什么不敢的!他是要翻天了。”这么一句露出来,朱衣卧雪两个彼此对望一眼,知道这事儿已成定局,太子是更得心些,可睿王下手快,何况纪家姑娘分明就是属意于睿王的。
叶文心回去的时候已经散了课,她坐着撵回来瞒不过人去,眼风从她进了寿昌宫便没停过,陈湘宁想说什么,却是纪子悦先拦了她:“往我屋里坐一坐,我这儿有新送来的桃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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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降真
叶文心眉目一动,知道纪子悦寻她是为着什么,点头应了,落在别个眼里,便是这两个清高的都清高到一处去了,竟连看都没看陈家的一眼,相互打个眼锋,心里哧笑。
叶文心却回头看了陈湘宁一眼,冲她点点头,陈湘宁心里好受了些,还又回屋里去,再不理会这些人的眉眼官司。
纪子悦的屋子,叶文心从没进来过,才刚迈步进来,还没抬眼去看屋里的陈设,鼻间就先嗅到一段降真香,她们来此,一饮一食俱是宫中供给,屋子里的香料也是,除了熏熏屋子少些湿汽,哪里用过这样的香。
既没什么说头,便先赞一声:“好一味香,引鹤降,醮星辰,万里无一了。”她甫一说完,就见纪子悦笑一笑:“我自来不爱点香的,我娘也是一样的脾气,屋里摆些鲜果花枝便比什么都更强些,只宫人进来点了,我总不能不要,不然下一回,还不定换了什么来。”
她笑盈盈说着,请叶文心坐到桌边,自有小宫人送了茶上来,除了三清茶桃花糕还有一盆新樱桃,叶文心在家时,这一盆子樱桃也不足为奇,才进了三月就有这样的鲜果,怕是贡物,一颗颗红红白白的摆在玛瑙碟子里,光是看都赏心悦目。
叶文心这两天闹肚子,这些便不能吃,纪子悦开口吩咐了:“去取一盏杏仁茶来,说是我要的。”说是她要的,御膳坊自然办了来。
她不说话,叶文心也不开口,顾左右而言它,问道:“你身上风寒可好些了,这些个冷的也不能多用,积下了寒气,到大暑天儿还消不掉呢。”
纪子悦微微一笑:“这个不过图个好看,屋里一点活气也没有,摆这么一碟子也不是为着吃的。”两个把话说一回,再无旁的好说了,纪子悦忽的蹙了眉头,吁出一口气来:“娘娘叫了你去,是问什么?”
果然问了,叶文心也如实答她:“娘娘问我,生病的时候可听见什么动静,我喝了药,昏睡一日,到前头散了宴才醒转来,哪能听见什么动静。”
纪子悦一听,却没松一口气,反而咬了唇,神思不属的模样,叶文心一想便知她难在何处,若是当了太子妃,一家子官位到了头,若是当了藩王妃,调离京城还算好的,不知她对谁更有情宜些,但这两个选,也得选睿王。
别个是削尖了脑袋也想要进宫,自家是恨不得能遁逃,到了纪子悦这儿,却是两位都属意于她,叶文心松一口气,面色都轻快起来,若是早知道太子有这个决心,哪里还用吃什么巴豆,当着纪子悦,强忍住了欢喜的神色,心底却恨不得大笑三声。
父亲怕是叫人给骗了,一叶障目,只当他是再能干不过的人,竟也会被个关钞太监给骗了去,别
个不过求财,他却伤人至此,心里想一回,又何喜之有,先还喜动颜色,跟着又凄然起来。
纪子悦也是一味想着自家的心事,父母放不下,可这个一道长大的表哥也放不下,身在两难,还摸不清楚一向疼爱她的皇后姨母是个什么章程,难道还真把她许给太子不成?
太子跟她也是一道长大的,可论情宜,自觉从未有过,自来看她便似家中小妹,怎么忽的改了心思,竟要娶她了!
两个愁眉对着苦脸,彼此抬眼对望,倒有些情义相通,一声笑过,捏了块桃花糕子吃起来,叶文心到底比她松快些,只要落选了,父亲也就没有指望了,若是能留在金陵,再把母亲接来,让他去当官儿,她们一家子就在金陵过活。
越是想越是高兴,倒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家里老宅若是不得住,还能住到庄头上去,后头就挨着田地,娘若是有了力气还能走动走动,开一块花田,她也想试试种种瓜果菜蔬,读了几百回的田间乐,当真动手碰一碰湿泥也是高兴的。
叶文心的心思早已经飞了出去,可纪子悦却还困在笼中,心里愁苦的恨不得要哭,外头一天一地的春光,她却半点也没心思去赏,按理她同表哥当着人这样,娘娘也该有了决断了。
两个当着人靠在一处,就已经是越了规矩,只要传扬出去,太子再求也是无用,纪子悦从来都对这个表兄全是敬爱之情,他却偏偏要横插一脚,若真是有情也还罢了,可她识得情滋味,哪里还会错看,分明就是冲着父亲来的。
他都已经是天命所归的太子了,作甚还要打这个脑筋,便是弟弟们比他强壮,也动不得他,纪子悦心里惶惶然的害怕,等见着叶文心也是一脸愁容,心头一动:“你是不是,不想选秀?”
叶文心一怔,抬头看向她,交浅忌言深,这个道理她很明白的,可看着纪子悦的目光,她却开不了口,低头道:“外头天高地广,宫里再大,也不能比得三山五岳。”
纪子悦从不知道她是这样的人,轻笑道:“你这志向,倒同我二姨母很像,我母亲常说,四平八稳活了一辈子,有时也会感叹,这辈子竟没能四处走走看看。”
叶文心倏地笑了,她的相貌不比纪子悦标致,可这一笑却似春花初绽,分明羸弱却华光万千:“存这番志向,就要行践,我必要出去看看走走的。”
“下一回,就是做绣品画画了,你画一幅山川图送上去,旁人还罢了,皇后娘娘必然知道你的志向。”纪子悦自家解困不及,反替叶文心出了主意,叶文心心头一动,见纪子悦叹息一声,冲她点一点头:“颜大家是娘娘的胞妹,想必你也知道的。”
皇后娘娘对这个妹妹说好自然是好的,可却自来少提,连在小辈跟前都绝少说到,纪子悦曾听母亲说过,若是真心回护,便该坦然大方,可身在高位,这也是无法可想的事。
两个竟有些投契,颇有些相惜,纪子悦干脆留了她下来用饭:“那大锅饭有什么吃头,我这儿有时鲜菜,你等着,我叫人预备去。”
叶文心只当会送来甚个山珍海味,却都是些家常菜色,柳芽儿拌豆腐,香椿芽儿拌面筋,才起坛的龙须菜和清酱小松菌,俱是素的,配着胭脂稻米粥,一碗下肚身子也暖起来了。
纪子悦知道叶文心是听见了的,睿王耳力极佳,后头帘子一动,他就知道了,低声告诉了她,还道一声:“倒是个识相的。”见着背影就退到帘后,一动不动整个下午,纪子悦轻轻叹一口气,若不是这般情状,两个倒能深交。
一餐饭食吃尽,两个人都少有这般好胃口,来收碟子的宫人念了一声佛:“这可好了,姑娘再不多吃些,我的皮也叫揭下来了。”
纪子悦嗔她一眼,叶文心猜测这个怕是睿王的人,太子真心求娶,怎么这上头反照顾不到?也不再多问点头谢过她,饮了一杯茶还回屋去。
果然上面寻了由头来收罗绣件画品,寿昌宫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再没人嘻笑,一个个都把功夫花在了做绣件上头。
叶文心用掉两个红封,使小太监办了颜料来,当真画了一幅山水,秀女之中琴棋书画自然都学,光是画画的就有好几个,泼墨山水却只她一个,余下都是工笔花鸟,光是展开卷轴,就是精致富贵的。
来的时候就带旁的,可这一幅画叶文心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见的是拓写,却能想像卷中沟壑,在屋里想了一夜,第二日一笔不落的画了出来,陈湘宁手里捏着绣件,不错眼的看着她,再看看自家手上的仙鹤报寿,红了脸儿。
叶文心这幅画送上去,不独皇后看了,连圣人也看了,她学了这么多年的颜大家,还真有几分相似,一展卷皇后便怔忡了,问明白竟是叶文心画的,微微一笑:“造化神奇,不独人生得像,竟连落笔都像了。”
圣人侧眼一看:“这一个,你给些体面,宋老头子来求,想给孙子求一个有才气的孙媳妇儿,旁的你且看着办罢。”
这一对父母,都正为着儿子的婚事在发愁:“默存是我肱骨之臣,若为儿女婚事,反累及了他,那这桩亲事不做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