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立时把那布袜往脚上一罩,这个时节宋勉怎么会回来,她顺手把袜子套上,又穿上鞋:“我在院里头崴了脚,堂少爷怎么这会儿往院里来了?”
宋勉松一口气,耳朵根子红了红,咳嗽一声,看石桂泰然,这才镇定下来:“说是敬堂兄母亲急病,我跟着回来看看。”
石桂皱了眉头,这么说来就是有人报过去的,财帛动人心,也是在所难免,可这会儿却不是宋勉该凑上去的:“堂少爷还是回学里读书罢,若是有人问起来,只说不知也就是了。”
宋勉来了宋家,一点点知道宋家这池子水搅得混,老太爷确是好学问的,可这一家乱在了根子上,要想拨乱反正是再不能够了。
他一听就明白过来,冲着石桂拱拱手:“多谢你了。”想着立时要走,迈出步子又再回转来,面上微微泛红,手指头紧了又紧,嘴里吞吞吐吐:“要不要,要不要我,送送你。”
一句话说得顿了三回,石桂冲他灿然一笑:“多谢堂少爷,已经知会了人,就快来接我了。”林荫道上不时就有人走过,两个这么说话,到底不好,宋勉虽顾忌得这一点,却还肯伸手,石桂就承他的情。
宋勉听她这样说,这才转身走了,石桂又等得会子,没等着守园的婆子,先见着淡竹从道上过来,张头左右寻她,看她老实坐着,赶紧跑过来:“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怎么把脚给崴了?”
石桂把宋敬堂急匆匆撞了她的事说了,淡竹吐吐舌头:“怪道呢,老太太那院里又闹起来了,二少爷这对膝盖怕是铜浇铁铸的,这回又不知道要他跪多久呢。”
石桂掐掐淡竹的面颊:“你这张嘴,往后惹了祸可怎么好。”
淡竹掀起袜子看一看伤处,咧了嘴儿不住抽气:“没个十天半月的,又养不好了,我记着你上次就是这只脚,这可怎么好,且得作下病来。”
石桂这一伤,便没跟着叶氏再去正院,繁杏还想拦着:“太太何苦还去,只说心疾犯了,老太太必会体谅的。”
叶氏却摇了头,带了春燕过去,淡竹没赶上这番热闹,又不敢独个儿往老太太院子里头去,还是石菊拉了她:“你可消停些罢,这些个热闹也是能看的。”
宋之湄的脸皮揭了下来,就没那么容易再贴回去,薛太医看过了甘氏,给她开了伤药,说是往后养不好,脸上只怕要带着伤了。
宋望海到了晚间才回来,宋敬堂已经跪了一下午,水米未进的跪在永善堂前,不时给老太太磕头,宋望海很是闹了一场,把出嗣的话也说了出来。
这句一开口,就听见里头老太太笑了一声:“也好,往后两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宋望海立时偃旗息鼓,半晌没说出话来,闹到最后,余容早已经不在这事里头,连宋之湄干了什么也都没人再说嘴,倒成了争执要不要出嗣了。
出嗣可不是小事,若是能出,宋荫堂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出了,老太太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话,这气话却把宋望海压得死死的,也不再说旁的,一口答应下来,要把甘氏跟宋之湄两个送回家乡去。
甘氏头上还绑着帕子,伤处还没养好,除了收敛疮口,还喝着补血的红豆枣子汤,又是汤又是药的灌下去,等来的就是丈夫要把她们送回乡的消息。
一口汤药没咽下去,吐了宋之湄一身,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倒是想流泪的,眼睛却干得哭不出来,宋之湄这才晓得后悔,可是后悔也是无用。
甘氏看着女儿,从出了这事儿到她撞头受伤养病,半个字也没埋怨过女儿,知道她心里苦,也怪她这个当娘的无用,若是她能干些,女儿何至于就受这样的委屈。
人先是晕沉沉的,吐了一口药,倒清醒起来,要是她死了,更没人替儿子女儿打算,再讨个新人进门,早早把女儿发嫁了,她就是死了也能从坟头里爬出来,握了女儿的手:“你爹是个靠不住的,若是我没了,你同你哥哥,万不能离了心。”
一席话说得宋之湄伏在床上哭个不住,不过心底一点念头,竟让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此时悔青了肠子,惶惶然抱了甘氏,哭得泪珠不断。
甘氏靠不成丈夫,好在还有个儿子,宋敬堂在永善堂前长跪不起:“求伯祖母慈悲,母亲大病,舟船之中如何看顾身体,纵是要去,也等母亲病好,我亲自送她们回乡去,给祖父祖母尽孝。”
里头这番热闹几天都没个消停,叶氏心疾又犯,这回余容侍疾,她往正院里头走动得多了,便越发显出不一般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半个字都不提及,只守着叶氏,春燕还叹一声:“二姑娘是个省心的,若不然,且有得好闹呢。”
石桂的脚伤了,屋里一股子药味,淡竹喜鹊似的奔忙个不停,反是石菊陪了她做活计,看她取了叶文心的书看,还赞叹一声:“你倒真是学了本事,我前儿还听繁杏姐姐说呢,想要出头,只想着踩别个怎么成,没有金钢钻也揽不着瓷器活。”
繁杏喜欢石桂肯学,虽不会打算盘,算的数也从来不差,春燕是一早就有意把她拨给繁杏的,她还识了字,记帐算帐别个也没法挑刺。
石桂听了只笑一笑,繁杏这话要么是说锦荔要么就是说宋之湄,大半还是锦荔,石菊同她说了会子话,手上就打出十来个结子:“再有几日就要舍缘豆了,这事儿也不知道甚时候能了呢,你说会不会真的出嗣?”
石桂倒了药油在手上揉散脚踝处的红肿,一面揉一面道:“这事儿能了早就了了,原来就没撕撸干净,如今就更扯不明白了,只怕还是混过去多些,太太看的明白着呢。”
老太太是心志坚定的,可拔出萝卜带着泥,宋望海也不是好打发的,石桂石菊对看一眼儿,俱都默不作声,叶氏里外都是尴尬人。
甘氏养病,宋之湄守着母亲连门也不出半步,宋荫堂只当母亲这回气着了,但凡伤及叶氏的,他也再没有好脸色,当着宋老太太不露什么,后来再置办东西,便少了宋之湄的那一份,又替叶氏加倍的补偿余容。
甘氏这病时好时坏,脑袋撞破了,这个疮口养了许久还不好,宋望海眼见着甘氏因病不必回去,还替她拿主意:“总归如今娘也不逼你,你这伤好得慢些,也就罢了。”
甘氏心里一阵阵的发寒,半辈子为了他,竟全是白活的,那个当年肯爬假山替她摘风筝拆花枝的人,那个当初为着桃叶儿刮破了她的皮,把一株桃花都砍了的人,竟变作了这付模样。
甘氏阖了眼儿,宋望海只觉得事情有解,甩着袖子走了,甘氏再张口时,便半分情面也不给他留了:“你爹不替你的婚事出力,也是因着他没法子,这许多年,白长了年岁,半点人脉也无,还不如现请媒人上门,你等着,等娘送了你出门子,立时就带着东西回乡去。
宋之湄从没有过这样不安定的日子,七上八下不得安生,偏偏父亲还这样无用,半点也不能替她出头,听了母亲说这样的话,也不再哭了,只道:“我全听娘的。”
待再见余容泽芝的时候,宋之湄人瘦了一大圈,新裁的夏衫穿在身上空落落,人清减了,面上的神情也变了,低眉垂眼,一付乖顺模样,问过两个妹妹好好,还给她们一人做了一双鞋。
四月里多雨,院里头才开的花,一层一层打落下来,打落一层又再开一层,一茬接着一茬不断,宋荫堂专给余容淘换了两盆芍药花来,一株观音面一株紫金观,碗口大的花开得眩目,给松风水阁凭添一段艳色。
叶氏的心疼病比往年都要重些,慢慢将养着,余容泽芝两个亲手收了合欢花给她浸酒,又手绣了经书出来求平安。
将要进五月时,太子妃的人选定了,是陈阁老家的小孙女儿陈湘宁,睿王自请就蕃,蕃地从江南鱼米乡换到了燕京城,别的甚都没求,只求了纪子悦作睿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下雨的时候就应该睡觉的
好吧,其实是怀总今天睡过了头
婚假还有一天,好日子就要过去
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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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运转
陈阁老的孙女儿选作了太子妃,倒也算不得什么奇事,陈阁老虽是年老致仕了,几个儿子也没一个得任高官的,可他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太子原来也不是真心想要纪子悦为妃,两家之间挑中了陈湘宁,还得更圣人皇后的心。
可睿王却说了这话出来,圣人竟还许了,宋荫堂是庶吉士,往日里办的就是草拟旨意,前朝还没发旨,他就已经知道了,急赶着回来告诉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