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观望半天的叁姨婆后知后觉的记起了程芝,看出梁家驰眼底隐忍的哀恸后,她心里一跳。
大姐王月琴在世时,对程芝简直是恨之入骨。
还记得当初梁家驰为了她,和大姐闹得不可开交,谈了六年多,家里人都要松口了的时候,不知怎的又分手了。
之后,程芝订婚的事情在镇上轰动一时,她还记得那次梁家驰也去了订婚典礼,大姐和她哭诉了一整天,担心两人旧情复燃。
没想到后来的梁家驰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绝口不提程芝的事,专心致志的投身工作。
都说叁十而立,梁家驰果然如此,事业有成不说,生活里也找到了相当合适的结婚对象,来年就有了个乖巧懂事的女儿,王月琴逢人便夸梁家驰时来运转,前途无量。
直到梁家驰结婚后她才鲜少提起程芝这个名字,梁渡出生后,更是成了忌讳一样的存在。
其实她对梁家驰这个侄子的印象比较一般,只觉得梁家的姐弟俩性子都不好相处。
大姐重男轻女,跟女儿梁家乐的关系很差,对儿子梁家驰简直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照理来说梁家驰对父母态度也应该亲善,梁建山和大姐都是能说会道的人,尤其擅长交际,梁家驰却寡言少语,对着任何人,态度都是不咸不淡的,更不曾流露过旁的感情。
后来连王月琴都说他心硬,不近人情。
但眼前的一幕,让她开始质疑这个结论了。
因为梁家驰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他的反应如同溺水窒息的人一样,似乎想要紧紧抓住某些东西,却无能为力。
与之相对,程芝的反应则相当平淡,眸光清冷,唇线平直,面上丝毫不带情绪。
梁家驰预料过程芝会憎恨他,甚至遗忘他。
可他没想到,她如此平静的默认了他们之间已经成了过去式的境况。
最无奈的不是失去那个人,而是她还在,甚至近在眼前,他们还能交流,也许还会再遇见。
如同此刻,轻描淡写的谈起从前,却清楚的知道对方不愿再回头了。
有些人之间的关系像水,哪怕支离破碎,也能重新融合。
而有些关系,只一道裂痕,就再难重圆。
从前的感情是无穷无尽的乱麻,梁家驰仿佛看到了程芝正从这团厚茧里挣扎着将自己彻底剥离。
即便这个过程将她变得遍体鳞伤,可是最后,一定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然而这种被抛弃的孤独使他感到畏惧。
她即将泊岸,他仍然在沉浮。
“既然你回来了,孩子也交到手里了,我就先走了。”
程芝朝观望半晌,神情莫测的叁姨婆礼貌颔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抬步往门口走去。
梁家驰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样子,莫名想起早醒的时候,太阳还没彻底出来,天上残存着一盏很淡的月亮。
他远远的凝望了一刻,轮廓便黯淡了一分。
程芝越过他。
那盏月亮渐渐消散。
梁家驰忽然挡住她去向。
如同那盏月亮最终落到了山峦的影子里。
“今天你帮我这么大个忙,我怎么能轻易算了呢。”
他敛眉,端视程芝,拙劣的模仿着她刚才那若无其事的态度,话里却是明晃晃的弦外之音。
重逢是她主动的,再次遇见也是她忽然出现,那他无论如何,也该“礼尚往来”吧。
这么荒谬的借口,只能用来自欺欺人。
程芝没料到梁家驰态度骤变,蹙着眉心,藏住几分困惑,冷淡道:“不用了,我还有事。”
“正好到饭点了,不如一起吃顿饭?”
梁家驰漫不经心的扫了眼腕表,看向她。
“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一顿饭而已,应该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梁家驰的态度很温和,语气里却藏着寸步不让的端倪。
正午时分的日光亮得晃人眼睛,程芝心里那些潮湿的悲伤也仿佛被蒸发了一样,现在只有一种滞闷的火气。
她想瞪梁家驰,又觉得这样太幼稚,不体面。
梁家驰知道她是个不愿和人厮缠的性格,低头看女儿,温声道:“只是想要感谢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