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芝装作若无其事地按灭烟蒂,看着壁纸上的浮花,上面映了道修长,晦暗的影子。
“你也还没吃午饭吧,一起吃。”
肯定句的语气,和他伸过来的手一样,毫无拒绝的余地。
梁家驰看出她的迟疑,干脆揽着她肩膀朝餐厅走去。
“热。”
程芝拍他手,侧过脸,视线刚好落在他颈间,喉结滚动的瞬间,梁家驰垂眼,悠然地凝视她。
空气里浮动着细碎的光影,青松与烟草的气息和橙花味氤氲,交织,以及他的嘴唇落到她额前时,略显干燥的热度。
在明晃晃的,白茫茫的,光晕里,所有的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心跳和呼吸声也毫无间距的落到对方耳朵里。
梁家驰松开她,改而扣着手心,“刚才你那么大声的骂我......”叹了口气,“你在办公室谈事情的时候,我在门口,都被人指指点点了。”
“又没让你等。”
程芝挣不开他的手,越动他牵得越紧,宽阔的肩膀抵着她,时而还要轻轻撞一下。
幼稚,又强势。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骂人的词典就没有更新过啊?”
除了浑蛋就是无耻,他都听得脱敏了。
“......好独特的要求啊。”程芝白他一眼,“而且不是我没更新,是我基本不骂别人。”
她是个跟人吵架,哪怕自己占理,都会忍不住心虚的性格,当老师以后也没怎么训诫过学生。
而梁家驰也是拿捏了她心软这一点,才这么得寸进尺。
“只骂过我?”梁家驰开心地挠了挠她指尖,“下次也可以往词典里加点赞美的。”
叁十多岁的男人了,说这话时的模样却像个毛头小子,或者一只盼望主人表扬的.....大狗子?
程芝不说话了,梁家驰眼底的笑意更盛。
仗着身高差,继续靠她肩膀,从背影来看,就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
刚才准备的一大桌子菜因为没人吃,又换掉了,梁家驰刚走进去,就被丁昂拉住胳膊。
他瞥了丁昂一眼,丁昂看见他和程芝相牵的手,干笑两声,松开手。
“正好,科技园那边的负责人过来了,还有水利局的副局长也来了......”
丁昂口里介绍着人,八卦的视线则不断往程芝脸上飘。
他们俩并不陌生,同在一个镇上,要真有心论亲疏,也许还是门亲戚,再加上梁家驰的关系,也算略有所知。
只是两人分手以后,顾虑着梁家驰,所以他和程芝好几次在同乡会上遇见了,都装不熟。
乍一打照面,双方脸上都闪过一抹尴尬的情绪。
程芝不动声色地挣开了梁家驰的手。
“你这效率也太高了吧。”
梁家驰看到丁昂讪讪的表情,又看程芝别开的脸,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氛围的微妙。
“这是丁昂,高中的时候经常跟在我旁边的那个。”梁家驰指了指丁昂,“你之前还说他看起来就很会骗女生的。”
丁昂:“......”
出卖兄弟的速度比火箭还快。
程芝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转移话题,“丁老板,我和小月今天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哎呀,这个......”
丁昂被她的礼貌弄得很羞愧,他对女人的态度说不上友善,甚至还挺滥情,但也懂分寸,很尊重程芝这类女性。
“是我们这边的问题,没有仔细核对年龄。”
这种客套话再说下去,只会陷入心知肚明的尴尬局面。
程芝递了个眼风给梁家驰,指望他赶紧切换气氛。
“水利局的人过来干嘛?”
梁家驰牵着程芝往餐桌边走,丁昂看他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也松了口气。
“度假村后面有条河,当年我买地皮的时候,这条河的一部分也归属于我,现在他们想和我谈交易,把用水权拿回去。”
丁昂和他解释了几句,招呼人上菜。
程芝看着那些菜,感到惊讶,基本都是她爱吃的。
梁家驰这人一点也不懂低调,“我特意为你点的。”
再感动,都会被他得意洋洋的表情给弄得无语。
程芝注意到席位还有空缺,“你们是不是要谈生意啊,我还是不和你一起了。”
刚才光是听到人名,她都惊讶不已,毕竟这些精英,领导平时都只在官方报道上才能看到。
她也无心参与应酬逢迎。
梁家驰摇头,“来的人都是政府的人,谈的生意也是正经事,等你之后升职,往上走了,早晚也要打开这些圈子的。”
程芝想了想,也觉得擅自离席有些矫情。
她虽然不擅交际,但很清楚多一些资源优势总归会让前路更顺畅一些。
梁家驰更是从不吝啬这方面的经验,潜移默化的引导着她的观念。
没过多久,两位衣冠楚楚的男人落座,丁昂热情的介绍。
科技园的负责人对梁家驰很感兴趣,欣赏的言论不绝于口,丁昂和水利局的人相谈甚欢。
男人聊起事业和政治来,境界都很忘我,所以程芝反而吃得很安心。
四个人下席后,又去后庭喝茶。
程芝只能跟着梁家驰,他给她点了一杯青柠苏打。
几个人越聊越慷慨激昂,都坐不住,梁家驰半倚着身侧的水杉树,气定神闲的同负责人商谈计划。
虽然听不懂,但程芝也不觉得无聊,因为后庭很漂亮,草木葱郁,各色玫瑰开得如火如荼。
象牙白的天使喷泉洒出水花,在日光下折射出彩虹的色彩。
上班一周多,程芝痛并快乐着,虽然她喜欢工作,但更喜欢周末。
难得放松,她喝着冷饮,漫不经心地赏着花。
视线周游一圈,定格在梁家驰湖蓝的衬衫上。
重逢后,总是不期而遇,彼此都没认真打扮过,她好几年没见过他西装革履的样子了。
梁家驰不但生得好看,气质也卓然,即便言行举止间散漫得近乎漠然,依然有许多人流连。
和其他西装革履的人比起来,他穿得并不正式,一如既往的闲散。
湖蓝色衬衫搭着深色西装裤,质感十足,版型松弛,衣摆掖进裤腰,身材比例被勾勒得很完美。
程芝想起来在公司的第一次见面,他穿着卫衣搭西装外套,本该是不伦不类的风格,却被他驾驭得很出挑,个高腿长的好处就是穿什么都好看。
水杉树淡青色的树影投在他身上,男人的眼瞳润泽明亮,却又沉黑如墨。
枝横影斜,他站在那里,仿佛融入了一副淡泊隐约的山水画。
再多的锋芒与盛气都被他漫不经心的模样收敛了,雅致如青柏,显出几分风度翩翩。
她正这么想时,梁家驰端起她的水杯,旁若无人的喝了一口,其他几位纷纷投来暧昧的打量。
错了,不是风度翩翩,是道貌岸然。
谈完公事后,梁家驰一点也不留念的拉着程芝朝外走。
“去哪儿?”她看他风风火火的样子。
“丁昂说,那条河的岸边开了很多百合花,很美,我们去看看。”
因为在山间,所以很清凉,梁家驰摇下车顶,敞篷的设计让视野更加开阔,他朝程芝扬眉。
“难得的周末,也去兜兜风。”
程芝上车后,他凑过来,若有所思地,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好几秒。
“做什么?”
话音刚落,脸颊一热。
这人真的随时随地都想碰她。
梁家驰亲完以后,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得意的啧了一声。
从置物柜里掏出一副墨镜,架在脸上,自认为把风流倜傥发挥到了极致。
程芝白他一眼,双手抱着,随意搭在腰间,在飞驰的树影和青峰间,懒洋洋地闭上眼。
偷得浮生半日闲,何乐而不为。
梁家驰则借着墨镜的遮挡,肆无忌惮的打量她。
这么多天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彻底卸下心防的模样,雪白的脸上弯着两道柔和的黛青色,是她的睫毛,被风吹得轻轻颤动着,发丝落到唇边,那抹红便显得很妩媚。
半刻钟后,波光粼粼的河面从山谷中漫溢出来,车子开不进去,梁家驰摇了摇程芝。
“到了?”
“嗯。”梁家驰先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小水桶和钓鱼竿,“走吧。”
程芝本以为他就是心血来潮,没想到还是有备而来。
曲径通幽处,山梁上长了不少野生的荔枝树。
此刻已经挂上了浅红的果子,梁家驰挑了一颗最红的,尝了一半,放心的递给程芝。
“......”
“我不是吃不下所以给你,是看看熟了没有。”
程芝自己也摘了一颗,“那我比对颜色不就好了。”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梁家驰:“......”
到河边时,才发现已经有不少人了,钓鱼的,画画写生的,叁叁两两的停在岸边。
梁家驰选了个精辟的地方,摆开小板凳,老练地架起鱼竿。
程芝到没想过阔别几年,他还养成了这么闲适的爱好。
可能是上了年龄吧,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她自己也被戳伤了。
梁家驰看她抿了抿嘴角,以为是晒到了,思索片刻后,“等我一下。”
程芝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注意力都在美丽的风景里。
这条河的确很美,异常的清澈。
两岸青山相对出,却并没压迫感,因为轮廓很秀美,并非嶙峋耸峙,连绵不绝,伴着长河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