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男人啊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以为是,你以为不说,事情就过去了,如果只是谈了段恋爱,你避而不谈,可以接受,但你这是结婚啊,你也含糊其辞,你让程芝心里怎么想?”
梁家乐也算是阅人无数,尤其了解梁家驰这种自尊心极强的类型。
总是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帜,掩盖自己的缺陷与懦弱。
“我是担心说出来影响感情,而且她未必愿意听,都没问过。”
重逢以来,光是顾着道歉与重修旧好都花了许多精力,根本无暇考虑这段糟糕的往事。
“她像是那种扒拉着前任不放的人吗?”
“不是啊!”梁家驰最欣赏程芝的一点就是淡泊宁静,似乎没什么事能扰乱她自己的节奏,“所以我觉得她也不在乎这些。”
梁家乐用无可救药的表情看他,“这就是你自大了吧,她不问,的确是相信你,但不代表她不介意,人家也说了,不想再被卷进你的破事儿里。”
“她是在等你解决好,等你坦诚相告,你倒好,直接粉饰太平,装得岁月静好。”
程芝的确说过要他等自己放下顾虑。
“而且我们女人看男人,最在乎的就是他对前任的态度。”
说起两性关系,梁家乐头头是道。
毕竟她这个美容行业,主要就是和女人打交道,大部分女人想要变美,都具有目的性,例如谋求良缘和机遇。
梁家驰在事业上运筹帷幄,风生水起,在感情方面,却没什么阅历。
初恋不辞而别,妻子红杏出墙,一塌糊涂。
然而梁家乐万花丛中过,情人如流水,很有经验,所以他决定不耻下问,“到底要怎么谈论前任才合适呢?”
他以为没有女人愿意探讨这个话题,男人亦然,因为这个尺度极难掌握。
“在这个话题上,我们女人虽然不大度,但也绝不小气,只要你诚心诚意的说出事实,后续态度也好,自然是能翻篇的。”梁家乐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实话,你不想和她谈前任,是因为顾虑到那个李”
她皱眉,想了会儿名字。
“李从文。”梁家驰几乎是从牙缝里憋出这个名字。
“对,就是他,你是担心谈起前任这个话题,程芝要说到他吧。”
耿耿于怀的心事被精准戳中,梁家驰咽了口可乐,别过脸,喉结上下滚动,眼里有隐忍的怒意和不甘。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懦弱,心虚,自己捂着耳朵,就要别人也配合你装聋作哑。”
梁家乐毫不留情的戳穿他自以为是的伪装。
“够了!”
梁家驰起身,皱着浓眉,不满的看着她,“你说得对,我就是不想讨论前任,我不想听见她说别的男人,既然我们都有心结,那就更不用讨论了啊,注重当下不好吗?”
梁家乐被他瞪着,却不以为然,翘起二郎腿,往沙发上施施然地一靠,悠然道,“自负又自卑,梁家驰,这就是你失败的原因。”
用刻舟求剑的心态追求程芝,假装不去意识到人是会变的,不会两次都踏入同一条河流。
“她之前愿意和你在一起,是因为的确还爱着你,但是相处久了,你身上的缺点开始故态复萌。”梁家乐的语气很冷淡,“既然已经失去过一次,第二次,她只会更坚决。”
梁家乐看着他,眸光锐利,“梁家驰,收起你的自以为是,当年你以为她结婚了,所以自己也去结婚,到头来却发现是场天大的误会”
梁家驰的满腔怒火被她叁言两语的浇熄。
“连订婚典礼都敢去,却不敢问一句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为什么要选择别人。”梁家乐都替他感到可怜,“是你的骄傲和自卑毁了这段感情。”
因为骄傲,所以揽下所有责任,放她自由。
因为自卑,所以不闻不问,强迫自己遗忘过去。
梁家乐上楼以后,梁家驰坐在明晃晃的灯光里,感觉眼睛都被灼得发烫,一抹,原来是眼泪。
程芝于他而言,是灰暗人生里少见的光亮,所以他无比珍惜,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都给她。
得知她要和别人结婚,而自己一无所有,除了放手,他还能做什么呢?
但梁家乐也说了,这不过是是借口,如果他真的相信程芝,就不会甘心让她离开。
他们之间,的确还有真相没解决
第二天一大早,梁家驰重振旗鼓,再次去程芝家门口等人,邻居却说她这两天都在潘皎皎家里住。
他的积极努力用错了方向,前功尽弃。
但是下了决心要继续,就不能轻易打退堂鼓,梁家驰决定去下午的时候学校附近等着,守株待兔,接她下班。
“我们也不知道老师的排课时间的,程老师课多得很,肯定是放学才下班的。”
行课时间,没有特殊事情,不让人进学校,梁家驰被拦在了门口。
保安看他态度很真诚,好心道:“天气这么热,你要不进来等吧?”
连树叶都被晒得蔫软,太阳把水泥地照得像面玻璃,无比刺眼,梁家驰吐了口热气,看见保安亭里那盏小风扇,依稀感受到凉意。
“那我不客气了”
他话音刚落,余光瞥见熟悉的人。
李从文提着公文包,站在不远处,白净的面孔上架了副细框眼镜,玻璃片泛着寒光,眼神更冷。
“你来干什么?”
他关上车门,神情不虞。
程芝躲他的事情,李从文喜闻乐见,看他出现在这里,就知道又是死缠烂打的路数。
保安毕恭毕敬的和他打招呼,“校长好。”
李从文颔首,眼神温和许多,“辛苦了。”
他待人向来和气,但对上梁家驰,则完全不掩饰厌恶之情。
梁家驰不以为然的扬了扬眉峰。
李从文在心里唾弃他几句后,大步流星的朝学校里走。
“我有事问你。”
梁家驰忽然开口,语调沉稳。
李从文停下步子,推了推镜框,回头看他,眼底掠过一丝困惑。
但他这么说了,肯定和程芝有关。
李从文带他进了办公室。
梁家驰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圈,洁净简朴,墙上挂了一副宁静致远的书画,和李从文清隽文雅的模样很是相符。
李从文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取出文件,仔细检查。
从始至终,视梁家驰为空气。
梁家驰虚情假意的拘谨了几分钟,拉开椅子坐下,坦然的将双手搭在桌上,指节轻叩着桌面,酝酿着前奏。
谁都没开口。
之前的平和与冷淡,无非是为了各自的体面在逢场作戏,他们之间本就是争锋相对的关系。
如今谁也没得到定论,都不甘心。
梁家驰今日无所事事,打定主意要和李从文周旋到底。
他本就是个锋芒毕露的脾性,即便只是一言不发的坐在对面,冷峻的面孔宛如棱角分明的冰山,极具压迫性。
李从文看似温文尔雅,本性却很清高,内敛的言行下,有隐忍不发的野性。
况且常年与体制内的人精们往来,城府与心计完全不输给混迹名利场的梁家驰。
在这场对峙中,相当沉得住气。
只是梁家驰实在烦人,看穿他静观其变的心态后,干脆开始捣乱,时而站起来踱步,时而走到他身后,一本正经的监督他看文件。
将恬不知耻四个字进行到底。
“”
忍无可忍。
李从文懒得再装了,合上文件,冷冷的看着他:“你到底要和我谈什么?”
梁家驰看着他隐忍的表情,挑了挑眉峰,心态比他轻松得多,但还是犹豫半晌后才开口,“你和程芝怎么认识的?”
他和她才分手叁个月不到,李从文就冒了出来,还直接成了未婚夫。
梁家驰绝不怀疑程芝的感情,只觉得李从文是个别有用心的人。
事到如今才来问,李从文倒也佩服他的耐性。
“朝夕相处的同事和朋友。”
他刻意强调朝夕相处一词,看到梁家驰故作镇定的表情有了不安后,冷笑一声,“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我们计划今年结婚的。”
“我横插一脚?”梁家驰觉得荒谬,“明明是你趁虚而入!”
他早就看出来李从文不像外表那样纯良无辜,品相家境样样卓越的天之骄子,怎么会甘心因为爱情就留在落后的乡镇。
梁家驰觉得李从文居心叵测。
“我趁虚而入?”李从文想起程芝住院时,那黯淡且无望的神情,不由得心痛,“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
梁家驰的满腔怒火被这句话堵住,他张了张口,一时无话可说。
李从文单手撑着桌面,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根本配不上程芝,也没资格当父亲。”
他退出,是因为尊重程芝的选择,可梁家驰根本不值得她这么用心。
梁家驰愣了许久,终于从他的话里找到了蛛丝马迹。
“父亲?”
李从文还以为他是有备而来,没想到是真的毫不知情。
不过程芝会隐瞒这件事也正常,她从来不屑于让人怜惜和同情。
“你们订婚是不是因为”
李从文被他的后知后觉惹怒,克制许久的怒气彻底爆发,对准梁家驰的面门,直接挥拳。
“砰!”实木椅子顺势倒地。
他毫无防备,况且印象中李从文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没料到出手迅猛,力度结实。
脸上的皮肤本就单薄,痛感火烧火燎般的蔓延开来,梁家驰晃了晃头,眼神有些许涣散。
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只想快点找到程芝问个清楚。
“这一拳是我替程芝还给你们梁家的。”
梁家驰的母亲在大街上辱骂程芝的事情,让李从文耿耿于怀。
“你恨我趁虚而入,怎么不恨你妈,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程芝机会呢?”杀人诛心,李从文毫不留情的刻薄他,“你们梁家真是让人高攀不起。”
本来挣扎着起身的梁家驰听到这句话,缓缓抬起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不信你什么都不”
颧骨上挨了一拳,李从文踉跄半步,看着梁家驰站起身,神情阴沉,狠戾。
左边鼻孔还在淌血,脸上也因怒气而涨红,他浑然不觉,锋利的目光死死钉在他脸上。
李从文抬手,苍白的手背揩过痛处,他盯着失控的梁家驰,慢条斯理的摘下眼镜,嘴角的弧度越发僵冷。
“我说你要恨,就去恨你妈,恨她推的那一下。”
字字诛心。
难怪程芝宁可和别人在一起,也不愿再回头看他一眼。
在梁家驰发愣的时候,李从文将他的那一拳还了回去,看到他重重地撞到墙上,发出沉闷的抽气声后,才甩了甩手腕,回到书桌后面。
梁家驰靠着墙,脑子里乱成一团,早已感受不到痛觉,眼睁睁看着鼻血砸在地砖上,沁开一团可怖的鲜红。
原来那个梦是真的。
而这个孩子,也的确被他葬送了。
他也没有颜面再去追问程芝为什么选择李从文,从她不辞而别的那刻起,就已经不再相信他能给她幸福。
哀莫大于心死
程芝到办公室的时候,梁家驰还靠着墙出神,漆黑的眉眼里毫无情绪,空洞得骇人。
血迹沿着嘴唇与下颌线一路蜿蜒,地上也血迹斑斑。
“你们”
李从文脸上也挂了彩,再加上他看起来就文质彬彬的,平时对争吵都敬而远之。
梁家驰又人高马大的,完全不像是会在干架上面吃亏的人。
程芝心里即刻有了判断。
梁家驰肯定又在博同情。
“你们好好谈谈吧。”李从文用湿纸巾盖住伤处,掩饰狼狈,“我出去透透气。”
“你去医务室看看吧?”程芝提议。
李从文点头,也不愿多做停留,利落的走了。
梁家驰跟丢了魂儿似的,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无声无息的沼泽里,连气息都断断续续的,眼里撑出红血丝。
“你还好吗?”程芝觉得他副样子好像不似作伪,出于人道关怀,也忍不住紧张,“我带你去医务室吧?”
她的手刚碰到梁家驰,他便如坍塌的大厦一般,瞬间压在了她肩上。
程芝有些吃力的扶着桌角,深吸了一口气,才堪堪站稳。
“程芝”
梁家驰转过脸看她,眼眶红热,漆黑的瞳仁像无望的漩涡,脸上还带着血痕,既脆弱,又固执。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他咬着牙,极力压抑痛苦,“哪怕你恨我也好,不想见我也好,可是为什么连知情权都不给我,我们我,真的很爱你,那一年,也无比期待着结婚,我俩能有孩子”
结痂的伤疤再次被揭开,程芝默了许久。
“我知道”
她抬起水光淋漓的眼眸,无奈的看着他,“正因为知道,才不想告诉你。”
梁家驰紧皱着眉峰。
“我离开你,不是因为不爱你了,只是觉得那时候太累了,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那么的拼命,也不会背负那么多沉重的责任和愧疚心。”
程芝举起纸巾,温柔的替他擦拭伤口,“你那时候总是想着为了我好”
“我是真的想”
“我知道,所以那时候我选择隐瞒孩子的事情,也是觉得为了你好,我也希望你能轻松一些。”
相似的爱,自以为是的守护,最终让他们渐行渐远。
“在做决定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自己没错,可结局却错得一塌糊涂。”
她永远的失去了孩子,而他也确确实实同人结婚生子。
在做下选择以后,轨道便不尽相同了。
人们总以为爱情能填补人生的遗憾,可制造更多遗憾的偏偏是爱情
离开学校以后,梁家驰去了王月琴的坟墓前,他想,自己大概再也不会真心的缅怀母亲了。
回程的山路很崎岖,又遇到阵雨,他心不在焉,转弯时忘了打转向灯,一辆小货车从灰蒙蒙的雨帘里冲过来。
苍白的远光灯晃得他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时,脖子和手臂上都打着沉甸甸的石膏。
“醒啦?”
梁家乐放下手机,歪着头,一本正经的观察他,“这次认得我是谁了吗?”
在喝水的间隙里,梁家乐讲了下车祸的事情,说梁家驰断断续续的昏迷叁天了,之前醒过来连话都不说,人也不认识。
梁家乐习惯了他盛气凌人的模样,如今他这么沉静,人是救回来了,心神却像是彻底没了。
闲聊几句后,实在无奈。
走到外面,给程芝打电话求助。
得知梁家驰出车祸以后,程芝立刻便赶过来了,但他醒来后,看她的眼神却很冷淡,陌生极了。
他躺在病床上,神情静默,彻底褪去了棱角与锋芒,像潭水里的石头。
寒冷,封闭,与她再无纠葛。
今天听梁家乐说他能认出人了,程芝心里既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难过。
但她依旧觉得这是好事。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忘了最好。
来的路上,出租车上在放《富士山下》。
歌词凄凉,曲调悲哀。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
她捂住眼睛,依旧泪流不止。
受伤以后,梁家驰时常处于混沌的状态,有时候想事情多了,头便很疼。
于是他刻意不去记得,除了必须要处理的工作以外,别的事情一概不管。
程芝几乎每天都来,他故意装作视而不见,只在她走后,拿起她留下的那本《半生缘》慢慢的看。
医生说他的左手即便以后恢复了,也有严重的后遗症。
好多人都曾对他说过活该,也许他的确罪有应得。
只是程芝不该再陪他一起承担这份报应。
他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却忘记把留下的书签展平,沿着他留下的痕迹,程芝也会再看一遍。
从前无话不谈的人,现在却几乎毫无交流,可她却觉得,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候。
因为暴雨的缘故,程芝留在了医院,吃过晚饭后,她继续看书。
梁家驰让她靠在床上看,程芝想了想,“那你呢?”
在他打算起床的时候,程芝起身,靠到他身旁,替他掖好被角。
“一起吧,下雨天,会冷。”
玻璃窗上映着茫茫的雨痕,一缕一缕,被台灯昏黄的光线点亮,潮湿的夜风扑在远山和树影里,发出琳琅的破碎声。
梁家驰微侧过身,借着灯光细细凝视程芝皎洁的面容。
每当她读到沉世钧在小楼下徘徊,而顾曼桢被关在阁楼里受尽屈辱时,黛青的眉眼便会溢出潮气,湿漉漉的,令人无比爱怜。
梁家驰陪她看过电影版的《半生缘》,程芝喜欢饰演男主角的黎明,所以百看不厌。
如今却只爱看书。
半生缘讲述的是一对相恋的年轻男女,迫于时代和复杂的家庭关系,在一系列令人唏嘘的误会中不断错过。
“沉世钧怎么能相信曼桢会嫁人呢?”
如果他坚持要见她,从她口中得到真相,也许就不会另觅良缘,而误终生了。
程芝刚抬起手,眼角的泪便被梁家驰温柔地拭去。
她静下心,一字一句的再度看到大结局。
兜兜转转小半生,沉世钧和顾曼桢终于重逢,而他有妻有子,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纯稚清高的女孩,彼此人生的轨迹都已经定格。
他们在人来人往的小馆子里相拥,互诉衷肠,却很清楚,重逢即别离。
“我第一次读的时候,因为并没有明确的写出,我再也不要和你在一起了,所以总觉得还有和好的机会。”程芝合上书,“后来长大了才意识到,这世上多的是无疾而终的故事。”
梁家驰有意疏远她,也是在给他们之间的故事画上句点。
半生缘,即是一生。
半生缘,半生憾。
莹润的泪水滴到书封上,程芝转过脸,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描摹他俊朗的面孔。
漆黑如墨的眉,眼皮上柔软而细腻的折痕,睫毛似水鸟的羽翎般细密,他眼里也浸着水光,泪痕落到鼻梁上的那粒小痣上。
程芝一一抚过,做最后的告别。
强求的人试着放手,离开的人却想停留。
“你真的认为”梁家驰忽然紧紧扣住她手心,“他们分开了吗?”
“你觉得他们复合了?”程芝看着他。
“我不知道。”梁家驰靠近她,温热的气息萦绕在方寸之间,她的睫毛快要碰到他的眼睛,“因为我不是沉世钧。”
程芝被他拥入怀中,“而你也不是顾曼桢。”
所以我们的半生,并非有缘无分。
而是只有缘,没有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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