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凌楚思初到五羊城的时候,那个还是稚嫩孩童,险些被人贩子拐走、并且还一脸扑在旁边小贩的菜摊子上的小娃娃,便是如今的宋师道了!
说起来,当初“地剑”宋智还当众承诺过,岭南宋阀承她这一份情,来日定当报答呢!
想到这里,凌楚思也不觉有些微微莞尔。
宋阀长据岭南一代,凌楚思偏偏自从上次离开五羊城后,就再也没有往南边走过了,当年宋阀许下的那个承诺,她自然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他们去兑现。
不过事情也是凑巧,等到凌楚思几乎都要把这些事情忘记的时候,却机缘巧合的碰到了宋师道和宋智叔侄两人不说,竟然还搭上了宋阀的船,这么一想的话,对方可能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却在无形之间,便把当年的那份人情给还上了。
现今江湖、乃至于整个天下的局势之中,最负盛名的,便是宋、李、独孤、宇文四姓门阀。其中,另外三阀都混有胡人的血统,唯独宋阀因为一直偏据南方,又是南方势力最大的士族,始终坚持血统之别,严禁族人和外族通婚,也是因此,在读书人、乃至整个江湖人的眼中,宋阀都是汉室唯一的正统。
宋智一开始的脸色并不怎么好,显然,他对于宋师道突然邀请一个容颜秀美、却不知其身份来历的女子上船,并不怎么乐见。只不过,既然宋师道邀请的话都说出去了,他虽然是作为长辈的,但是,总不好直接拒绝,以免驳了宋师道的颜面……
宋智虽然心中隐有不悦,但是面上去不露丝毫。既然凌楚思是宋师道请上来的客人,宋智作为此地的主人,便极尽所能的招待好了今日的贵客。
凌楚思虽然一个照面就认出了宋智,但是,却丝毫没有声张,一直等到宋师道替其介绍过之后,方才微微颔首,笑着主动打了个招呼。
因为宋师道和宋智都并未隐瞒身份,凌楚思便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顺带简要说了自己的目的地,也好让一直在暗处皱眉的宋智安心。
“我打算去永嘉郡拜访当地的盐商杨子敬,”凌楚思微微含笑的轻声说道。
宋师道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即使是在单调的船舱里,依然只觉得此番景象,简直美不胜收。
然而,一开始已经稍稍放下心来的宋智闻言,却是忍不住皱眉道:“杨子敬?我并未听说过此人的姓名。永嘉郡有码头,我也去过几次,却从来不曾听说过当地有杨姓的大盐商。”
凌楚思闻言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
宋师道还以为是凌楚思有意隐瞒,却被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宋智给直接点破挑了出来,他略微有些尴尬,正要找个由头把突然冷下来的场面圆回去,就突然听到凌楚思略带几分茫然和无措的声音,有些不敢置信的轻轻问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凌楚思的眼神有些微微的疑惑,在那张柔美而细腻的面庞上,显得懵懂无辜极了。
她微微张了张口,然后才声线有些勉强的轻轻开口道:“我已许久不曾再去永嘉郡,若是阁下知晓当地的事务,还请不吝赐教。”
凌楚思的眼神太过认真,原本还对凌楚思刚刚的说辞嗤之以鼻的宋智都不由得有些发怔,下意识的问道:“你当真不知道永嘉郡的事情?”他下意识的想说,盐商杨子敬的事情,莫不是你随便编的,可是,对上凌楚思微微有些闪动的眼眸后,他却又中途改口,直接问道:“你刚刚说的那个盐商杨子敬又是怎么回事?”
宋师道也有些疑惑的看向凌楚思,不掩担忧的问道:“凌姑娘?”
凌楚思抿了抿嘴唇,直接把事情推到了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窝着学棋的师父、王积薪头上,面不改色的睁眼说瞎话,甚至还微微示弱道:“此番前往永嘉郡,本是源于师门长辈之意。当地的大盐商杨子敬,也是师父所说……”
宋师道见凌楚思微微蹙眉,当即就有些心中柔软,忙开口帮着解释道:“永嘉郡那里,哪有什么杨姓盐商?”顿了顿,宋师道干脆就将自己这艘船上都是盐一事,简要告知了凌楚思。
然而,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却让凌楚思的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隋文帝杨坚统一天下之后,建立隋朝,因为宋阀一向偏安一隅,“天刀”宋缺有着天下第一用刀高手之称,绝非易于之辈,加上又有全天下的文人为其立旗呼喊,所以,杨坚对待当时的宋阀,可谓是极尽安抚怀柔,就连宋缺“镇南公”的封号,也是来源于此。
自从杨广即位之后,由于大肆征用民力,百姓不安、朝廷败坏,内忧外患之下,乱世之象几乎已经是定数了。
在这种情况下,另外三阀在朝廷之上从小心翼翼的暗中争斗,到明面上愈发大开大合的相争,宋阀自然也不甘落后,由“地剑”宋智妥善安排,凭借宋阀的人脉势力,打通这一路上的关节之后,干脆就此公然贩运海盐,以谋取暴利……
宋师道如今的这几条船,便是刚刚送完私盐之后,打算空着回到沿海的郡县,等待把货物装满之后,下一次再行沿着长江驶入内陆地区将其清售一空……
真要说起来,如今宋阀的做法,换个人名和姓氏的话,赫然便是凌楚思所知晓的大盐商杨子敬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宴席上,因为骤然得知此地竟然没有盐商杨子敬,凌楚思不由得有些精神恍惚,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之后的打算上。
即使内心深处,差不多已经确信了宋师道和宋智的言语之正确,可是,凌楚思却依然有些本能的不肯放弃最后一点希望。
即使希望注定要破灭,凌楚思也要亲自去永嘉郡寻访过之后,才能彻底给自己一个答案。
宴席结束之后,宋智很快回去休息,宋师道却是同凌楚思走在一起,又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之后,方才笑容温和、彬彬有礼的目送凌楚思进入了自己的舱房,一直等到放舱的门被关上之后,方才转身离开。
刚刚同样笑吟吟因的凌楚思进了舱房之后,脸上的表情就瞬间垮了下来。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盐商杨子敬,那么,是不是证明,位于千岛湖的相知山庄,也会就此不复存在?
凌楚思忍不住的微微拧眉,沉吟了片刻之后,却是相当无奈的躺在船舱里,听着水波荡漾的轻微声响,眉梢微蹙,许久方才陷入沉眠……
在船上航行的这段时间,因为宋师道的主动靠近,凌楚思原本对宋阀的了解,仅限于“天刀”宋缺和当年的“地剑”宋智以及那个险些被拐卖的小娃娃,如今,倒是对宋阀的势力和贩私盐登时变得了解起来。
盐、铁,自古以来都是朝廷管控最严格的两项生意。不过,也正是如此,贩卖私盐等活动,利润从来都是最大的,尤其是从东边的海域途经长江将私盐送往内陆地区,沿途的水路上,也催生出了大量的盐帮等帮会组织。
宋阀的船只一路顺畅通行,其实也是因为岭南宋阀势大,又上下打点、对沿途之人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结果。
凌楚思一开始还有些若有所思,大概看明白之后,便默默的回到舱房里,不再顶着宋智谨慎而怀疑的锐利视线,给自己找没必要的麻烦了。
凌楚思一心只放在早日前往永嘉郡,然后给自己一个最终的答案这件事上,对于宋师道的殷勤,凌楚思只能是尽量无视,仿佛没有意识到对方的热切一般——毕竟,一看见他,她就忍不住想起他小时候一个小娃娃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直愣愣的扑在白菜摊子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对比一下现在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隽雅书生模样,一次都没有笑出来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不过,凌楚思对宋师道的态度变得礼貌却疏远之后,本来觉得对方识趣而稍稍放下心来的宋智,看着自己侄子怅然若失的模样,忍不住更加头疼起来。
喜欢人家姑娘没关系,但是你能不能别一上来就喜欢这种萍水相逢然后根本就不清楚背景来历、就连名字都不知道是真名还是化名的陌生人!?
宋智还在纠结宋阀下一代继承人的眼光问题,长安城中,前一天才送凌楚思回了独孤阀的府第的季霄白,本来还在优哉游哉的等凌楚思再二次出门,结果,一天都没有任何消息之后,季霄白终于也觉察出事情似乎有点不对了。
他倒是也干脆,反正孙思邈还在给独孤阀的那个老太婆尤楚红诊脉,季霄白索性就直接上门拜访,见到孙思邈和那个据说是赵德言府里一个逃跑的女奴阿伊的时候,眼神还微微动了一下。
季霄白上门前来,没提孙思邈,而是直接说要拜访凌楚思,如此一来,独孤阀的人反而是没有任何阻拦,只当是凌楚思的好友了。
独孤凤主动出来迎了一下,见到季霄白年纪轻轻、气度不凡的模样时,还不由得有些微微的讶异。
世家门阀之间盘根错节,哪家年轻一辈有了卓越出众之人,莫说是本家,便是其他势力也都多少有所耳闻。
像是侯希白、跋锋寒、还有寇仲、徐子陵这种出身神秘、亦或是根本就没有什么身世背景的人,若是足够出众,自然就免不了会被人发现,声名鹊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独孤凤发现,今天上门的这个俊雅公子,竟然又是一个自己看不透也猜不出的年轻高手之后,不由得心中有些微微的愕然。
魔门两派六道一向神秘,补天阁因为当初“邪王”石之轩的缘故,季霄白更是釜底抽薪,方才将其留存了下来,后来更因为这份仇怨的缘故,便是在魔门内部,季霄白都是常年行踪不定、颇为神秘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