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郡谢氏

陈郡谢氏 第25节(2 / 2)

她虽然读过《庄子》,但主要精读四书五经,平时并没有花太多功夫在这些玄学的论述与辩证上。不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说得不好,也是要有□□烦的。

虽然北魏政治开明,不少名士将抨击朝政当做家常便饭,但那是名士,她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幼女。

气氛有些凝滞。众人心道:这谢三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题目说难不难,但绝不是能轻易回答的。

“传言有误。沈氏二容,不过如此,不足道哉!”下面有人窃笑,沈仲容脸色紫涨,忽然端起酒樽,一连饮了三樽,躬身一礼,“四娘惭愧。”

秋姜道:“三娘不早便说了,不过是玩乐罢了,四娘子不用放在心上。”转身劝酒下一人。

这次轮到博陵崔氏的女郎,年岁比秋姜还小,起身的时候,神色还有些怯怯的。满以为这次也要出丑,秋姜却笑道:“既然四书令与诗赋令都行过了,三娘便出个楹联吧。女郎听好‘松下童子立’。”

对方一愣,不假思索便接道:“庭上鸟雀鸣。”

秋姜笑了笑,将那酒樽递给她:“娘子请。”

众人恍然——这差别待遇。

崔氏女郎郑重地福了福身:“多谢谢女郎。”

秋姜佯若不知,笑了笑,回身归座。这一轮轮的行酒下来,各种玩法也玩遍了,渐渐失了兴致,又有人提议一种新玩法。

这种玩法听来也新鲜,叫做“盖宝”,意思是两个参赛者分别将自己选出的宝物用布帛遮盖,之后两家婢子将之从后殿取出,在众人面前同时掀开。然后,由众人投壶评定哪家的宝物更加珍惜,输者便将自家宝物用锤子等利器当场击碎。

自魏晋以来,门阀林立,尊世胄,卑寒士,士族子弟大多好奢靡之风,斗富的习气,素来盛行。《世说新语》中便记载了王崇与王凯珊瑚树斗富之争,而石崇家中更是豢养了数以千计的姬妾,每每有客来访,便使这些美婢姬妾劝酒,若客人不饮,便砍下那妾的头颅,一次便砍数十人之多。

买卖婢妾是一项暴利的投资,坊间各地有不少商人从事,出资买回幼时家境贫寒、相貌较好的小姑,教之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只待两三年后长成,便可卖出天价。士族豪门乐衷于收集各地美姬,哪个不是为此一掷千金?像王崇这般一次便砍数十人的,实在鲜少。

世人不论其残酷,而以豪阔赞之。

风气历来如此。

第038章 盖宝斗富

038盖宝斗富

美酒珍宝,怎么不叫人心情舒畅?

透着莹白的素纱,秋姜端着酒樽笑看这些人流水宴似的斗富,偶有几样东西,倒也不错,不过大多物件算不得稀奇,她第一世都见过。

“四娘这样东西,虽然贵重,却并不是什么珍宝名器。”沈仲容对另一方的彭城县主道,摇了摇手中布帛遮盖的器物,“不过,县主必然是比不过的。”

彭城县主冷笑,伸手接了布帛。

那是一方原形瓷砚,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底盘自带的并非三足而是多足,刻有繁复精巧的祥云,简直算得上巧夺天工。仔细一看,用的还是端州的端石,黑中带紫,内有发丝般的纹路。

“这砚台确实不错。”沈仲容笑道。

“你认输吗?”彭城县主不屑道。

沈仲容嗤笑一声:“恐怕县主要失望了。”说着便揭了手中的布帛,却是一方黑砚,看着很是普通。

“你这个?”彭城县主叉腰大笑,“沈四娘,你莫不是疯了?看这石头,用的只是普通至极的砂石,也无雕刻和样式。就这破东西,也敢和我的瓷砚比?”

众人也是不解,纷纷望向沈仲容。

沈仲容不紧不慢地笑道:“县主,砚台本身确实普通,但是,这是昔年‘书圣’王逸之曾经用过的。你还觉得,它普通吗?”

元梓桐微微一怔,随即柳眉立起,哼笑道:“你说是便是了?”

沈仲容端着砚台在她身边走了两步,笑道:“县主读过《兰亭集序》吗?”

元梓桐以为她又要讥笑自己学识浅陋,一瞪眼,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读过!”

沈仲容笑道:“那便是了。《兰亭集序》,又名《临河序》,是永和九年王公王逸之与谢公谢安石、孙公孙兴公等诸位名儒高士于三阴兰亭修禊所著。当时,谢公致辞,王公研磨,公言畅叙幽情因与山水同应,金玉再好,也不若花草林木自然,便弃玉砚,改而用这普通至极的石砚。”

此言一出,几人看沈仲容的神色又与之前不同了。此举,不仅显示她的豪阔,也显示了她的博学多识。

元梓桐面色铁青,夺过婢子手里的锤子便“咚”的一声将那原形瓷砚砸落在地,大声道:“我们再比过!”

“四娘奉陪到底。”

秋姜看着好笑,却有些可惜那一方上好的砚台,不料一会儿有婢子悄悄到她身边道:“县主在后殿,有请娘子。”

秋姜心里疑惑,却没有犹豫,跟着她从后方悄悄退避。

元梓桐一见她,便拉着她的手道:“谢三娘,你可一定要帮我。”

秋姜环顾四侧,心里明白了个大概,笑道:“县主有何难处?”

“你明知故问!”元梓桐松了她的手,愤愤道,“方才我与那沈家贱婢较量,却落得如此惨败,被众人嗤笑,你也看在眼里吧?若是不能找回场子,我这胸口郁结,都气得要发病了!”她捂着心头跺了数脚,当真是气到了极点。

秋姜不再逗她,笑道:“要找回场子还不难?”

元梓桐眼神一亮,喜道:“你有何法子?快快说来。我这局若是扳回,必定重谢于你!”

“重谢倒不必,我等同为北地士女,怎能让南地貉子看了笑话?”

貉子,意思就是土狗,是北方士人对南地士人的蔑称。晋末时中原战乱频繁,士人大族为避祸而大举南渡,占了江东大片土地和资源,朱、张、陆、顾等江东士族因此不满,便蔑称北方士人为“北伧”,而王、谢、郗、庾等北方士族则以“貉子”回敬。

秋姜附在元梓桐耳边细语了几句,元梓桐神色越来越亮,抬手便使婢子去前殿请人。过了会儿,李元晔在婢子的引见下进来,看到她们,略微颔首,却有不解:“县主、三娘子,为何不在前殿驻留?”

元梓桐哼道:“下一场,我要与那沈仲容再比过!一已殆,可不能再而三。邸下定要助我胜出,否则,我北地士女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元晔心中笑她少女心性,面上仍是温雅,微笑道:“晔材朽学浅,又无珍奇宝物随携,如何助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