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达却无意多说,直接切换了话题,问:“你没有拿到传国玉玺?”
这没有什么可瞒的,谢纯英摇了摇头,说:“没有。”自从知道静妍当初是想要炸死的后,他就一直以为传国玉玺在青莲教中,结果他已经把青莲教铲除了大半,连那位一直很低调其实是青莲教实际掌权者的“姑姑”都已经死了——谢纯英就是因此而落水受内伤的——结果传国玉玺却依然不见踪影。
季达勾起嘴角,脸上满是讽刺。
当初傅家被抄家、部分族人被斩首、剩下的族人被流放时,季达只以为成王败寇。一直到了多年之后,他才知道这都是为了一块小小的玉玺。开瑞帝因为没能拿到开国玉玺,怕被天下人说他得位不正,就用尽手段想要得到它。可就算那时的他得到了又能如何呢?他不依然是由逆贼成为皇帝的吗?
死了那么多人,开国玉玺却直到如今依然不知所踪。季达只觉得这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也不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谢纯英又问。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季达也觉得没什么可以继续隐瞒的了,说:“春阳门中没有传国玉玺的消息。春阳门和青莲教不一样,青莲教的格局太小了。如果传国玉玺在春阳门,他们肯定要拥立新主的。”
即便被拥立的新主没法动摇开瑞帝的统治又如何?他们能把开瑞帝膈应死了。就好比柯祺穿越前那个时空中,朱三太子什么的不就膈应了康熙很久?春阳门有了传国玉玺,肯定会站出来自诩正统。
那么,这开国玉玺到底去哪里了?
季达一直没怎么喝水,杯中的茶已经凉透了。谢纯英拿起他的杯子,把茶水泼了,然后重新给他倒上了一杯热的。这一泡的茶似乎比上一泡更香一些。谢纯英问:“这两年,你瞒着我做了些什么?”
“我只出手了一次。”季达说。
谢纯英皱了眉头,心里立刻就有数了。聪明人之间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白。季达说他只出手了一次,那么就是皇上秋狩时遇刺的那次了。那一次如果不是太子在千钧一发之际站出来为皇上挡了箭,开瑞帝就算不死也该去了大半条命。季达确实有手段,这局布置得很好,然而开瑞帝就是命不该绝。
那次事情后,春阳门又有不少人被抓,季达却完全没有暴露。
谢纯英仔细回想了一下季达身边的人定期送上来的监视报告,却依然想不出季达是如何出手的。他心里涌起了一阵后怕,眯着眼睛说:“你曾答应过我,你在出手前会先离开京城并彻底改头换面。”
在事情的最开始,当季达回到京城时,谢纯英想过要把他远远打发走,然而季达虽没有明说,却猜出了谢瑾华的身份。如果是别的什么人能猜出谢瑾华的身份,而不是季达,谢纯英早就弄死那个人了。但正因为是季达,谢纯英觉得他肯定有什么后手,又看在了过往的情分上,就把季达留了下来。
成年人的世界里总是有太多的无奈,以及矛盾。
最为矛盾的点都集中在谢瑾华的身上。因为谢瑾华的身份,所以谢纯英始终立在悬崖之巅。所以在见到谢瑾华之前,季达根本没想到谢纯英竟然会留下谢瑾华的命。话又说回来,如果谢瑾华不是谢纯英看着长大的孩子,那么季达绝对不会把他当作是小半个傅家人,他只会把他当成燕家人来痛恨。
“那一次我很有把握。这一次我没什么把握,所以我依约离开了。”季达说。
话说到了这份上,谢纯英便知道已经没法劝阻季达了。他语气不好地说:“如果你死了,我只会对柯祺说,你去什么地方隐居了。所以,没人会祭拜你的。”他心里的火烧起来,好像怎么都无法扑灭。
季达无所谓地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份叠好的纸,推到谢纯英面前。
谢纯英任由纸放在桌子上,没有接过,没有打开,只是看着季达。
“这是一份……春阳门中人的名单。最多两个月,两个月后你要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就按照这份名单去拿人。所有的事情都牵扯不到你的庆阳侯府。”季达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声音说,“你会立功的。”
“我不缺这个。你还是想着自己该怎么活下来吧。”谢纯英说。
季达心里明白,谢纯英大概是不愿意原谅自己了。他本来也无意求得谢纯英的原谅。他们在多年之前就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然而,他拿出来的东西却不会再轻易收回去了。季达想了想,说:“谢瑾华参加县试时,有人预谋纵火,虽然这阴谋最终被人阴差阳错破解了,但你难道不想为谢瑾华报仇吗?”
那场纵火案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谢纯英却始终没有忘记。
听见季达这么说,谢纯英好似不为所动,依然紧紧地盯着季达。
季达坦然地说:“我到了京城以后,才渐渐和春阳门搭上线。他们已经在暗中经营多年,而我是半路加进去的,所以他们不仅不会事事都听我的,甚至还会在某些事情上防着我。他们想要放火,我却始终被瞒在鼓里。等到事情败露后,我才听到了风声。等春阳门被抓了不少人后,我才因此掌了权。”
季达想了想,继续说:“这把火真烧起来也就算了,我就当是天意了……”
季达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谢纯英就掀了桌子。他将手握拳,狠狠地砸向了季达的脸。季达不知道是来不及躲,还是不想躲,鼻子被砸了个正着,鼻血喷涌了出来。季达却像傻子一样地笑了起来。
“你!”谢纯英又是一拳狠狠砸到了地上。他想说什么,又无话可说。
“哈哈哈哈,你当年也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吗?有一年在京郊的马场上,有人嘴里不甚干净,我和你一起去把那人揍了,你还记得吗?”季达笑着笑着又像是一个疯子,“不见了,早就不见了啊。你看看你现在,活得就像是一个套子里的人,属于自己的情绪都被收敛得一干二净。我都替你觉得累。”
谢纯英当然还记得那件事。那时候,现在的德亲王妃当时的谢府大姑娘刚开始议亲,十四岁的小姑娘正是亭亭玉立时,有纨绔子弟说了几句很没品的话,谢纯英气不过就带着三五好友去把那人揍了一顿。那一架真是打得酣畅淋漓。只是,那样鲜活的少年时期早就过去了,从此就连梦里都不再有。
谢纯英攥着季达的衣领,说:“我没有活在过去,是因为我现在依然有需要我守护的东西。”
季达笑了好久才停下来。那张纸随着被掀翻的茶桌一起落在了地上。季达躺在地上,一伸手就拿到了。好在这张纸没有被茶水浸湿。季达把名单拍在了谢纯英的胸口,说:“拿去吧,你需要这个。”
这份名单其实并不完整。
季达给出的只是当初参与过考场纵火一事的人的名单。还有一些人,季达心里清楚他们在春阳门中的地位,但季达并没有将他们说出来。反正,靠着这份不完整的名单,谢纯英也肯定能够立功了。
季达觉得自己真是坏透了,他从始至终都在利用春阳门。
谢纯英从袖子里抽出一块帕子,丢在了季达的脸上,嫌恶地说:“把血擦干净。”
季达直接用自己的袖子擦了鼻子,说:“其实也不用等两个月,你现在就可以按照名单拿人了。加上你刚刚把青莲教铲除得差不多了,那老不死的肯定要记你大功。过些天,朝中再发生什么事,反正都牵连不到你身上了。”他这话还藏着另一层意思,名单上的人抓不抓得到,对他的计划没什么影响。
季达捡起他没有用过的帕子,还给谢纯英,说:“我用不惯这种绸质的帕子,棉布的好用。”帕子上沾了他的血,其实已经有些脏了。季达忽然想到了流放的路上,堂妹的怀里就藏着一块丝绸帕子,那是她平时惯用的,抄家时只有帕子和身上穿的衣服被留了下来。那帕子最后换了半块干硬的馒头。
半块馒头救不回一家子的命。
谢纯英指着大门说:“你走,走了最好再也别回来了。”
谢二在街市上货比三家,还派人去那种烟花地取了经,这才把柯祺要的东西买好了。谢二一共买了六种香膏,每一种都买了好几瓶。他完全不知道哪一种更好用,决定把瓶瓶罐罐都给柯祺寄过去。
当个哥哥真是不容易啊!
回到衙门时,谢二再一次在门口与季达擦肩而过。
季达脸上的鼻血已经擦干净了,却没有换衣服,袖子上是血,衣摆上是茶水。谢二不明白季达是怎么搞得这么狼狈的。但既然季达是从府里走出来,那么能把季达弄成这样的,就只有大哥了吧?谢二心目中的大哥是严于律己的大家长,是行走的《君子守则》,他真的想象不出来大哥发飙的样子。
谢二和季达不熟,就不好对着季达追问什么,只是一点头就错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