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亚克跟我们到市警局时已经是晚上,组里只有几个正在准备文件跟查资料的探员,他带着我们走进休息室,打开冰箱拿出几罐可乐丢给我们。
一名便衣警员走进休息室,递给齐亚克一个文件夹。
「吊车的检验报告出来了,」他拉开椅子,一屁股坐在上面,「吊鉤上面抹了一层防锈用的润滑油,而布雷后面的裤腰带内侧有块油渍,两个样本厂牌是同一个。」
「有找到布雷的车吗?」我坐在旁边,拉开可乐罐的拉环。
「停在厂房外面,钥匙在他的裤袋里。」
「所以吊鉤才会刚好停在机台上,」王万里啜了一口可乐,「凶手应该是等布雷进厂房后,先用氯仿之类的短效性麻醉剂弄昏他,用吊车把他吊上机台,拿束带绑紧,等他清醒后开动机台走远,看着机台按照预先设定的程式,把布雷从脚到手一截截锯开。」
「从脚到手?」
「从现场地面喷溅的血跡来看,下半身比上半身范围要广。所以可以推测机台应该是从脚开始锯,锯到上半身时血流得差不多了,血液喷溅范围也跟着比较小,」塑胶桌面上有几滴开罐时溅出来的可乐,乍看之下就像半乾的人血,「现场应该没留下血衣或清洗血跡的痕跡吧?」
「是啊。」
「太可惜了,」我的伙伴叹了口气,「因为注射了强心针跟肾上腺素,布雷可能拖了相当久,甚至可能要到最后机台锯断他的脑袋才断气。凶手事先在机台上装了遥控爆炸或纵火的装置,在离开工厂时啟动。所以机台虽然烧毁,但是四周的血跡上却找不到他的脚印。」
「如果我们的死刑执行能这样就好了。」
听到齐亚克的话,我嘴里的可乐差点喷了出来,「拜託,你这句话千万别让梅尔文还是皮特曼那种人听到。」
「不过这个说法还有疑点,」王万里说:「从布雷的死亡时间推断,他应该离开小义大利后就直接开车到工厂。那通电话到底跟布雷说了什么,让他急着逃出住处,跑到工厂去?」
「会不会是通知他,莫顿的死刑执行出了问题?」我说。
「如果是的话,他应该不会逃得那么急,」王万里说,「毕竟死刑执行时他不在场,事后可以搬出很多理由抵赖。」
「还是告诉他警方已经找到半年前他偷的锯床,要他连夜运走赃物,换个地方藏好?」齐亚克问。
「如果是这样的话,因为要载走锯床,他应该会开卡车过去,而不是开自己的车。」
「亚克,你知道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想要把这傢伙大卸八块的?」我说。
「我们换个方式吧,改成找不想大卸八块这傢伙的,好像还比较简单。」
「你们两个能不能坦率一点?」王万里身子朝后靠在椅背上。「其实你们一看到现场,就已经知道最有嫌疑的人是谁,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怎么可能?」我哈哈笑了两声。
「是吗?」王万里瞄了我一眼,「就算布雷的体格比较壮硕好了,但是一般单人要在短距离、没多少地形障碍的室内环境下,搬运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体,通常会用扛的、背的、或者是用拖的。会用通常用来吊运货物的吊车搬运一个人体。除了体型相差太大,还有一个可能性。」
「哦?」
「嫌犯应该有什么身体上的缺陷,让他没办法用一般人常用的方法,把布雷搬到锯床上。这个人,我们都很清楚是谁。」他看着亚克跟我,「到监狱的路上,士图把你们同学的事告诉我了。」
一个警员轻敲休息室的门,递了一份文件夹给齐亚克。后者打开文件夹读了一会。
「局里查到了付钱订购那部吊车,还有厂房的所有人,」他把文件夹放在咖啡桌上,「是易千帆。」
「易千帆?」我说。
「根据市政府的记录,工厂是一年前易千帆从银行拍卖买来的,他买来加装吊车后就间置着。布雷偷走锯床后,可能看上厂房里有可以用的吊车,就把锯床藏在这里。」齐亚克摇头,「这还真是巧啊。」
「既然警局查得到,亚克、士图,你们认为检察官那里会查不到吗?」
王万里话声方落,休息室外传来杂沓的皮鞋声。菲力克斯.凯普拿着一份厚厚的卷宗,带着一堆穿着黑西装跟墨镜的男人挤进休息室,将我们三人围在中间。
「你们有易千帆的下落吗?」凯普说,「我们怀疑他杀害了艾德格.布雷。」
「你忘了吗?我们已经找了他五年了,」齐亚克起身,「就算他是嫌犯,也是由市警局逮捕他再移送,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上场了?」
「情况不同了,」凯普拿出一纸公文,用食指跟拇指捏住,举到齐亚克面前,「我们怀疑这起案件跟马里奥.莫顿的死刑执行失误有关。加上易千帆曾经是警察。检察官办公室跟联邦调查局讨论后,授权我必要时可以接手,直接逮捕易千帆。」
「『接手』?」
「另外,这个或许可以帮你一点忙,」他把卷宗放在咖啡桌上,「这是联邦调查局查到易千帆这五年来的行踪。精确一点说,是三年。」
齐亚克拿起卷宗打开,王万里跟我站在他身后。
易千帆在英国无声无息地待了两年多,三年前回国后,买了部二手露营拖车当做住所,他曾经在史塔顿岛的警察墓园住了一个多月,然后在美国到处流浪,只有零星的监视器记录可以追踪到行踪。
他目前主要靠保险公司每月三百美金的伤残理赔金维生,名下稍微值点钱的财產除了露营拖车、那间有吊车的工厂外,银行帐户也只剩下两百美金。
「你们的资料也没比我们多嘛。」齐亚克閤上卷宗,还给凯普。
「另外联邦调查局调阅交通局的监视器记录,发现易千帆的露营车这几天出现在曼哈顿跟皇后区,」凯普说,「他似乎知道有人在追踪他,行踪并不固定,不过我们认为他两天后,应该会在史塔顿岛的警察墓园。」
「你想太多了,」齐亚克说,「我们在那里等了五年,他都没有出现。你怎么那么肯定他今年一定会到?」
「不晓得,或许是检察官的经验吧。」
「笑死人了,当年那个被律师吓到只记得做认罪协商的菜鸟,现在人五人六跟我谈经验?」
「我知道他是你们的朋友,」凯普说,「如果你下不了手逮捕他,就让我们动手。」
「在新闻记者前面讲『动手』这个字眼不太好吧?」王万里微侧着头,瞇着眼睛打量凯普。
「呃?」
「我认为易千帆到时候应该不会抵抗,」他睁开眼睛直视凯普,后者退后了一两步,「不过他毕竟是伤残人士,如果你们执意要自己动手逮捕他的话,真的确定不会出问题吗?」
「我知道了,」齐亚克抬起头,走到凯普面前,「两天后,如果易千帆真的在警察墓园,我会带属下逮捕他,这点你可以放心。」
凯普的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游移片刻,才带着他的人马走出休息室。
齐亚克像拉住身体的某条弦断掉般,缓缓瘫软在椅子上,低下头,目光停在桌上的两份文件夹。
王万里拍拍我的肩,右手握掌,拇指指了指外面。我跟着他准备走出休息室。
「万里。」齐亚克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嗯?」走到房门的王万里回头。
「谢谢。」
我的搭档点点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