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请说『小孩在哪里』。」
『小孩在哪里?』
「三号,请说『小孩在哪里』。」
扩音器响起『啐』的一声,『小孩在哪里?』
我闭上眼睛,耳朵里响起那天晚上无线电传来的声音。
『喂,你刚刚不是看到有小孩吗?小孩在那里?』
脑中的声音跟头顶扩音器传出的声音完美重叠,是这个人没错。
等五个人都讲完,身后响起齐亚克的声音:「认出来了吗?」
「认出来了,」我睁开眼,转向工作人员,「麻烦他们讲这句:『怎么有个话筒放在这里?』。」
扩音器依次响起五个人的声音,我们各自写下自己认为的人选,递给布幕旁的凯普。
凯普看完我们两个人的纸条,拿起布幕旁对讲机的话筒。
「指认ok,把他们留下。对,我确定留下他们。」
「真的是三号跟一号?」我问。
「你也这么认为啊。」齐亚克走上前,拍拍我的肩膀。
「是啊,」凯普拉住旁边布幕的绳索,「就像你们两个人指认的,三号是艾德格.布雷,一号则是马里奥.莫顿,-要看看他们的样子吗?」
他拉动绳索,黑色布幕朝两端滑开。
隔壁室内日光灯的灯光穿过单面镜,射进黑暗的室内,我瞇起眼睛。
单面镜另一头是没有边界的一片白,仔细端详才看见墙上、地板跟天花板舖满白色的隔音板,实际大小跟这一边差不多。
除了站在一角的制服警员,两个人浮在这片白色的混沌之中,就像白色图画纸上的素描。
其中一个瘦到沾满黑色油垢汗渍的棕色t恤跟牛仔裤像掛在晒衣绳上随风飘拂,棕色的鬈发让人想到华埠杂货店门口成串的洗锅棕刷。他蹲在离镜子最远的角落瑟缩成一团,双掌张开抱着头,从张大的指缝中可以看见两颗圆睁的大眼,似乎看见单面镜的另一头有什么怪物,会打破镜子跳过去吃掉他之类的。
另一个比我高了两三个头,壮硕到塞不进身上划着一道道黑色油污跟红色油漆的蓝色连身工作服,不得不敞开前襟,露出毛茸茸刻着鸡心刺青的胸膛。他站在单面镜前,蹙起鼻头,粗厚的手掌不时拨弄红色的乱发,捏捏鼻子,甚至咧开嘴巴,露出满口污黄色的牙齿。
「我们到楼下去吧,」凯普拉上布幕时,他正在用指甲剔牙,「让你们看一下嫌犯的资料,顺便说明一下到时候你们要怎么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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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站在镜子前的是艾德格.布雷。」凯普说。
我们面前桌上两个摊开的卷宗夹,说明了两个人的一生。呃,大部份吧。
艾德格.布雷跟马里奥.莫顿是在同一家水电行工作的工人,两个人都是单身。
艾德格35岁,在水电行工作两年,高中还没唸完就逃学,在东部各州游荡,进出各州监狱,犯下从盗窃、贩卖毒品、持械抢劫、性侵妇女、重伤害、谋杀林林总总大概二、三十项前科。甚至于他水电工人的专长,还是在某监狱服刑时学会的。
马里奥22岁,一年前因为被逮到在小学的女厕猥褻女童,弃保潜逃到纽约市,在水电行工作不到半年。
「你叫什么名字?」房间角落的闭路电视,映出一张尖削、苍白、怯生生的脸。
「马...马里奥,马里奥.莫顿。」
『对了,艾德格在哪里?』齐亚克问。
『他行使缄默权等律师过来,』凯普说:『不过有你们指认,要他招认应该不难。』
「你今年几岁?」
「二...二十二岁。」
「这个东西你认得吗?」一盏古铜色灯架、彩色玻璃镶嵌的檯灯推到他面前,以前易千帆经常坐在这盏檯灯旁,打开故事书,为坐在膝上的子琦讲故事。
「认得。」
「你从哪里拿来的?」
「上...上个礼拜天晚上,我们从法拉盛...盛一户人家偷来的。」
「偷?你确定是偷吗?」
「不...不是。」
「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还...还有一个水...水电行的同事。」
「你们怎么会到这户人家?」
「一个月...月前水电行另一个同...同事到这户人...人家修理水管,回来后...后跟我们说这...这户人家很....很有钱,里面的...的东西都...都是名...名牌,艾...艾德就...就问我,要...不要赚...赚一票。」
「你说『艾德』,是说跟你在一起的艾德格.布雷吗?」
「是...是的。」
「上个礼拜天,你们几点到这户人家?」
「十...十一点左右。」
「你们有开车吗?」
「...有,我们开...开公司的车。」
「你们怎么进去人家家里的?」
「艾...艾德按...电铃,男...男主人开..开门时,艾德用霰弹枪的枪...枪托敲...敲昏他,朝...朝他的背脊开了一枪。」
「屋里除了男主人,还有其他人吗?」
「还...还有一个女人跟...跟一个小...小女孩。艾...艾德一进屋就...就用枪押着他...他们到厨...厨房。」
「然后呢?」
「艾德叫...叫我把屋...里几样东西搬...搬上车,我回...回到屋里时,他...他指着小女孩问...问我,多...多久没...没碰过小...小女孩了?」
『他妈的!』齐亚克从椅子上弹起,我按住他双肩,把他压回椅子里。
「你怎么回答?」
「我...我点头,艾德...德就把小...小女孩推...推给我,丢...丢了个保...保险套给...给我,他...他用枪架...架着女人进...厨房里。」
「后来呢?」
『要不要出去休息一下?』我贴近齐亚克低声说。
『不,我要看完。』齐亚克双拳攥紧,身子前倾。
如果不是隔着一片玻璃,他可能会跳进电视里,打扁里面正在讲话的那个人:
「我...我把那...那个女孩挟到...挟到楼上,找了...找了个房间,撕...撕掉她身上...的衣服,那...那个女孩一...一直哭,我...我就抓住她朝...墙上摔,直...直到她...不哭为止。」
「你下楼之后,艾德格.布雷在哪里?」
「艾...艾德正在客...客厅等我,我们...走出屋子...上了车。」
「光这样就可以定他们的罪了,」凯普关上电视,「毕竟侦办刑案讲究的就是证据,到时候要麻烦你们出庭作证,你们只要在庭上描述那天怎么听见他们两个人的声音,然后指认他们就可以了。」
「我们可以走了吧?」我问。
「可以,」他瞄了齐亚克一眼,儘管已经没有影像,齐亚克的眼睛还是直勾勾盯着画面不放,「老实讲,你们要不要离开这里,到外面喝杯水?齐先生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我还好。」齐亚克撑着椅背站起来。
门口传来敲门声,一名警员开门走进房里,贴近凯普耳边低声讲了几句。
「不好意思,案件相关人士找我,我得先离开一下。」凯普离开房间时回头,「哦,对了,医院刚刚通知,你们的朋友醒过来了,先回去看看他吧。」
「真的?」齐亚克拉住我的肩头。
凯普点点头,走出房间。
当时我们都被这个好消息衝昏了头。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们实在太嫰、太乐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