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拍景色,不喜欢自己留照。
“怎么不拍?”程铭礼不赞同,“这些以后都是纪念。想想看,咱俩年老的时候,再一起翻看这些照片,回忆以前的事。”
说着说着,程铭礼又害羞了。
白头共老,多么美的词,他就这么说出来了。
他用单反挡住自己大半边脸,只一双眼眨巴眨巴得望着解鸣谦。
程铭礼是龙眼,眼睛很大,瞳仁又黑又亮,专注含情看人时,布灵布灵的,深邃,耀动,如天上星辰,让人没法拒绝。
解鸣谦就受不了这个眼神,走了过去。
当然,他也不想拒绝,他被程铭礼描绘的美好画面吸引,觉得这一幕温馨又幸福。
他想要拥有。
他站在芦苇边,学着程铭礼的姿势站定,程铭礼走过来,指挥解鸣谦,“鸣谦,你抓住这根芦花,视线望向河面。”
“好。”
程铭礼后退两步,找准角度,先试拍了一张,正准备看看有哪不足,忽然察觉到解鸣谦扭头就跑,诧异抬头,忙追了过去。
他刚跑到水榭入口,却见解鸣谦已经冲进水榭里,往前一扑,跳进河里。
“鸣谦!”程铭礼大步跑了过去,只见粼粼河波中,解鸣谦如那河鱼,似慢极快得冲向河流上游,上流河段,一道黑影正噗通落水,沉沉得往水底而去。
程铭礼将单反和手机放到水榭,脱下皮鞋,踩在栏杆上跟着下水,追向解鸣谦。
解鸣谦游到动静处,往水里一钻,却见下边那人身前捆着大石头,沉沉往下。
这是打定主意不想活了。
解鸣谦靠近,从身上藏着的刀片割开绳子,又将刀片继续藏好,绕到大叔身后,从他腋下穿过,箍住他的胸膛往上游。
游到一半,那中年男人有了意识,他察觉到自己此时情况,双手去掰解鸣谦的手,“求求你放开我,放开我,求求你,让我死吧,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啊啊啊。”
解鸣谦微微用力,不让他挣脱束缚。
程铭礼这时游了过来,满脸不喜。
救他还救错了?
然而见大叔胡子拉碴,许久不曾打理,灰白色的头发也油油的,泛着由光,他全身用力地哭喊,哭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犹如缩了水的老橘子,听他哭声惨烈,悲痛不绝,让闻者不由心生呛然,程铭礼忽然说不出半点苛责的话。
如果不是被逼到极境,又怎么会连生的念头都生不起?
他忙游过来,从另一边穿过腋下,和大叔的手形成弯扣,托着往水榭方向游去。
解鸣谦配合着程铭礼的动作,挽住大叔左边胳膊,拖着大叔前行。
两人齐心协力赶到水榭,程铭礼先爬上去,伸出双手夹住大叔的胳膊窝,大叔还想挣扎,程铭礼喝道:“大叔,你想害死人吗?”
大叔闻言,整个人犹如一条死鱼,默默流泪。
解鸣谦长吐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将身往下一钻,从水底托着大叔双脚往上。
程铭礼用力,抱着死沉沉的大叔拉回水榭。
大叔躺在地上,如同一谈烂泥,程铭礼伤眼得移开视线,他重新来到栏杆边,伸出双手,“鸣谦,拉着我的手上来。”
解鸣谦手扶着水榭边正在喘气休息,听得程铭礼在喘粗气,摆摆手,“我休息会就上来。”
“快上来,别感冒了。”
身上湿湿的,风刮过来,感觉骨子里都是凉的。
他在岸边都如此,待在河里的解鸣谦,肯定更冷。
解鸣谦见程铭礼坚持,伸手抓住程铭礼手腕,手攀上水榭地面,再攀上栏杆,跳进水榭。
进了水榭,解鸣谦坐在大叔身边,细细打量大叔的面相。
这一看,解鸣谦默然。
幼失双亲,中失妻侣,晚失独子,田宅荒漠,身负巨债。
都说人生四大悲‘少年丧父母,中年丧配偶,老年丧独子,少子无良师’,他一人占了三悲。
而身负巨债,未必不是另一大悲。
难怪他生无可恋。
生活里已经没有牵挂的人,而自己身怀巨债,年纪老大工作能力下降,后半辈子都得辛劳赚钱还债务中度过,怎么想怎么悲苦无望。
他所有安慰的话,都卡在嗓子眼。
这让他怎么激发对方的求生意志?
程铭礼道:“鸣谦,咱们打120,将他送进医院吧?”
“不急,等等。”解鸣谦制止他,大叔这种情况,他自己不想活,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
既要救人,就救到底。
他摁了下对方的关冲穴,见对方被关冲穴上的痛意激得双目聚焦,解鸣谦放缓声音,柔声劝慰,“大叔,生活有各种各样的难处,位于低谷时,不是人生结局,而是人生的一个坎,你别这么轻易放弃生命。”
大叔望着虚空,泪水从眼角不断滑落,一双瞳仁黑沉沉的没有光,死志依旧不改。